萧长歌在迷宫般的地铁通道里狂奔,湿透的外套紧贴着身体,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打着耳膜。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却浇不灭胸口玉佩那持续不断的、岩浆般的灼烫。
这不是幻觉——玉佩的温度如同一个活物。
在惊恐与奔跑的催化下,正源源不断地向他的西肢百骸输送着一种奇异的热流。
疲惫的肌肉在这股热流的冲刷下竟奇异般地重新充满力量。
呼吸也从最初的混乱不堪逐渐变得悠长而稳定,仿佛某种沉睡的开关被强行激活。
他脑中一片轰鸣,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罗布泊!
沙海之眼!
祖父萧加林那张年轻而陌生的脸——站在纳粹勘探队中,身边军官手持玉璧——在眼前反复闪现。
他不是被动的牺牲品,他是“萧加林”博士!
是“时空之钥”计划的核心人物!
日志上那冰冷的“叛逃”与“格杀令”字眼,像淬毒的冰锥刺穿着萧长歌对祖父的全部认知。
祖父带着那块关键的玉佩(也许就是自己胸前这块!
)从纳粹手中逃脱了?
他最终回到了中国,却将这段黑暗历史彻底埋葬,连父亲都讳莫如深?
而三十年后,他在罗布泊的“失踪”,究竟是那“光”的意外,还是……当年追杀者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
红楼,那栋象征着功勋与禁锢的堡垒,此刻在萧长歌心中彻底崩塌。
父亲穆特那永远紧锁的眉头、严厉话语下深藏的忧虑、对他考古专业的极力反对……一切都有了最残酷的注脚。
父亲守护的不仅是国家机密,更是家族血脉中这段与魔鬼共舞、随时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的可怕过去。
所谓“监视”,或许并非来自上方,而是来自阴影中从未放弃搜寻“萧加林”及其后裔的幽灵!
飞往中国的航班在平流层中穿行。
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和永恒的星空。
萧长歌蜷缩在座位上,指节因过度用力攥着那本用生命换来的日志复印页(原件在混乱中遗失,他仅抢拍下最关键几页)而发白。
玉佩的温度己稍稍回落,却依然像一块温暖的炭火熨帖在胸口,无声地宣告着它的非凡。
他闭上眼,祖父被强光吞噬的噩梦景象与纳粹日志上冷酷的文字重叠,指向同一个死亡之地——罗布泊。
飞机开始下降,下方是广袤而苍凉的亚洲大陆。
那片被称为“死亡之海”、“重生之门”的荒漠在黑暗中蛰伏。
那里埋葬着祖父的真相,也可能埋葬着他自己。
但胸口的玉佩在跳动,如同战鼓,他别无选择。
他再次回到汉城,那是他最不愿去往的地方。
就像此刻汉城的秋夜,被一种近乎奢侈的寂静包裹着。
麓山脚下,那栋通体由暗红色智能纳米材料构筑的别墅——被当地人称作“红楼”——像一头蛰伏在夜色里的活物。
建筑表层的能量流路在黑暗中脉动着幽微的冷光,如同沉睡巨兽皮肤下流淌的血液。
远处,最后几辆悬浮通勤车划过天际的微弱嗡鸣彻底消失,只留下风穿过麓山松林的沙沙声,以及更远处、顽强穿透数公里清冽空气传至此地的夏末蝉鸣。
一声声,带着金属般的脆响,固执地敲打着无边的寂静。
一轮近乎圆满的月悬在墨蓝天鹅绒般的夜幕中央,清辉泼洒而下,将庭院里的仿生翠竹、光滑的钛合金步道、甚至远处波光粼粼的人工湖面,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水银。
绝对的安宁,是这座造价不菲的红楼最昂贵的装饰品,也是萧长歌父母用半生功勋和无数保密协议换来的囚笼。
突然——“呃啊——!”
一声短促、被巨大惊恐扼住咽喉般的嘶叫,如同淬火的利刃,猛地劈开了这片精心营造的静谧。
卧室里,萧长歌整个人从那张智能调节温感的人体工学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撞碎肋骨逃出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丝质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
眼前残留的光影尚未褪尽——铺天盖地的、纯粹到令人绝望的强光,无情地吞噬一切。
连同光线中央那个奋力向他伸出手、面目在强光灼烧下迅速模糊溶解的苍老身影……“爷爷!
爷爷——!”
嘶哑的呼喊冲出喉咙,带着梦魇残留的绝望余韵,在隔音极好的房间里沉闷地回荡。
他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挂在胸前的那块贴身佩戴的玉佩。
温润的古玉此刻却像一块刚从炉膛里取出的炭,隔着睡衣也能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灼热,正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渗入血脉,带来一种近乎灼痛的安抚。
他粗重地喘息着,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
智能环境系统感知到主人的剧烈生理波动,无声地将柔和的暖黄光晕从天花板边缘流淌下来,空气里开始弥漫开淡淡的薰衣草与雪松混合的舒缓香氛。
然而,这精心设计的一切都无法驱散他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和那光噬人影的残像。
隔壁主卧,几乎在萧长歌惊叫的同一刹那,穆特猛地睁开眼。
他身旁的妻子林婉也瞬间惊醒,两人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混杂着疲惫、忧虑,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安。
“是长歌……” 林婉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心疼。
“嗯。”
穆特低应一声,动作却毫不迟疑,掀开温控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步就拉开了房门。
走廊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
林婉紧随其后,丝绸睡袍的下摆拂过光洁的地面。
萧长歌卧室的感应门无声滑开。
林婉第一个快步走到床边,温凉的手立刻覆上儿子汗湿冰凉的额头。
“歌儿?
又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碎什么,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他剧烈起伏的脊背。
萧长歌身体一僵,慢慢抬起头。
月光混合着室内柔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和眼底尚未散尽的惊惶。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好一会儿才挤出嘶哑的声音:“妈……还是那个梦。
那片光……它……它把爷爷卷走了……就在我眼前……”他闭了闭眼,仿佛要将那刺目的景象挤出脑海“我怎么也抓不住他……他好像在喊我名字……”林婉拍抚的手微微一顿,眼神下意识地飘向站在床尾阴影里的丈夫穆特。
萧穆特高大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他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沉重的秘密,如鲠在喉的真相,以及对儿子此刻痛苦的无力感。
这无声的交流像一根针,刺破了萧长歌心中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愤怒。
他猛地挥开母亲的手,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父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质问:“爸!
妈!
你们到底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