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九天悬河决了口子,裹挟着积攒了数月的暴怒,疯狂地砸向人间。
豆大的雨点砸在陈氏祖宅那早已不堪重负的瓦片上,发出沉闷而连绵的钝响,
像无数只手在头顶急躁地擂鼓。雨水顺着瓦缝汇成浑浊的小溪,
一道道、一股股地从屋檐上淌下,在青石台阶前摔得粉碎,溅起冰冷刺骨的水花。
空气湿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年木料腐朽的霉味,吸进去,肺腑都跟着发凉。
我缩在堂屋那张笨重、色泽黯淡的太师椅里,宽大的硬木椅背硌得后背生疼,
却不敢挪动分毫。屋外,天地被狂躁的雨幕彻底吞噬,灰蒙蒙一片,
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丈外那堵高大、湿漉漉的青砖院墙的轮廓。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栋摇摇欲坠、散发着垂死气息的老宅,
以及被困在其中的我和表哥陈默。“吱呀——嘎……”一阵令人牙酸的、朽木摩擦的***,
突兀地在死寂的堂屋里响起,尖锐得足以穿透雨声。我浑身一激灵,
像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从椅子里弹起半截身子,惊恐地循声望去。
声音是从堂屋通往内宅的那扇厚重的、漆皮剥落得如同长了癞疮的楠木门传来的。那门扇,
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不情愿的姿态,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一点一点地向内打开。
门轴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伴随着那种让人头皮发麻、心脏骤停的干涩***。
表哥陈默原本半靠着另一张太师椅,闭目养神。这声异响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那扇正缓缓洞开的门扉上。
他原本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瞬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没有看我,
身体却像一张拉满的弓,绷得极紧,蓄势待发。一种无声的、巨大的警惕和不安,
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堂屋,比外面倾盆的暴雨更令人窒息。门,
终于完全敞开了。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我们堂屋桌上那盏老旧的、玻璃罩子早已熏得昏黄的煤油灯,
微弱的光晕只能徒劳地向前延伸几步,便被那厚重的黑暗无情地吞噬殆尽。
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像从墓穴里爬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嵌在了那片浓墨般的黑暗边缘。
是二伯父。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式褂子,裤腿高高挽起,
露出两截枯瘦、青筋虬结的小腿。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口冒着丝丝缕缕微弱的白气。
二伯父的脸在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晦暗不明,
松弛下垂的皮肤上刻满了刀削斧凿般的皱纹,
每一道都深藏着岁月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那双浑浊的眼睛,眼白浑浊发黄,
瞳孔却异常地黑,空洞洞的,像两口废弃多年的枯井,没有丝毫活人的神采。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
整个人透着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被时光和某种沉重东西压垮的沉沉暮气。
“喝……喝了……” 二伯父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
他端着碗的手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汤也跟着晃动,映着油灯的光,
泛着令人不适的油亮。我下意识地往椅子里又缩了缩,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硬木,
那腐朽的霉味似乎更浓了。胃里一阵翻搅,抗拒着那碗来历不明、气味诡异的汤药。
这老宅里的一切,连同二伯父此刻的模样,都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陈默站起身。
他个子很高,站起来时,头顶几乎要碰到堂屋那根被油烟熏得黝黑的房梁。他挡在我身前,
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隔开了二伯父那令人不适的视线和那碗可疑的汤药。“二伯,
放着吧。晚点再说。” 陈默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波澜,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二伯父浑浊的眼睛上,没有丝毫退缩。
二伯父那枯井般的眼睛,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越过陈默宽阔的肩膀,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空洞,而是瞬间凝聚起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一丝难以捕捉的怜悯?
抑或是……一种冰冷的、看待祭品般的审视?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声,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无意义的喉音。然后,
他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汤放在了冰冷潮湿的青砖地面上。碗底与砖面接触,
发出一声轻微的、闷闷的磕碰声,在死寂的堂屋里异常清晰。放好碗,二伯父没有再说话,
也没有再看我们一眼。他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僵硬姿态,缓缓地转过身,
重新迈入了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门洞之中。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楠木门,
再次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嘎——”声,像垂死者的叹息,缓缓地、沉重地合拢。
最终,“咔哒”一声轻响,门闩落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堂屋再次只剩下我和陈默,
以及桌上那盏昏黄跳动、将我们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的油灯。雨声依旧狂暴,
但刚才那一幕带来的死寂和寒意,却比雨声更加沉重地压在心头。地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汤,
静静地散发着微弱的、带着苦腥味的热气,像一个不祥的诅咒,无声地躺在那里。时间,
在这座被暴雨囚禁的老宅里,仿佛也生了锈,流淌得格外滞涩粘稠。每一分每一秒,
都带着青砖墙壁渗出的湿冷寒气,慢慢渗入骨髓。外面世界被彻底隔绝,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雨声,单调、重复,如同永无止境的哀鸣,敲打在瓦片上,
也敲打在心坎上。我蜷缩在太师椅里,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到指尖,
即使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也无济于事。那碗放在冰冷地面上的汤药,早已没了热气,
黑黢黢的汤面凝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膜,像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固执地存在于视野的角落。
每一次余光扫到它,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喉咙口也泛起苦涩的酸水。
陈默依旧沉默地靠在他的椅子里,微微闭着眼,眉头却蹙得很紧,眉心刻出一道深痕。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一下下叩击着硬木,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那声音虽轻,在死寂的堂屋里却异常清晰,像某种倒计时的秒针,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每一下都带来一阵心悸的微颤。堂屋的空间,在这无边的雨声和压抑的寂静里,
似乎变得越来越小。头顶被油烟熏得黝黑的房梁,
仿佛正一寸寸地向下压迫;四面斑驳脱落的墙壁,也像是活了过来,带着湿冷的潮气,
无声地、缓慢地向中间挤压过来。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仿佛不再是空气,
而是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气息。胸口越来越闷,
像压了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青石板,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艰难,需要刻意地扩张胸腔,
才能勉强完成。心跳在窒息的挤压下变得沉重而紊乱,咚咚咚地在耳膜里擂鼓,
震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胀痛。就在这令人几欲崩溃的沉闷几乎达到顶点时,
一道惨白刺目的电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堂屋窗户上糊着的、早已泛黄发脆的窗纸!
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突兀,瞬间将昏暗的堂屋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咔嚓——轰隆!
!!”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狂暴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
狠狠砸在屋顶、墙壁和我的心脏上!整个老宅似乎都在这天地之威下簌簌发抖,
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在刺目的电光中形成一片迷蒙的灰雾。
就在这白昼般的强光与震耳欲聋的雷声交织的刹那,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猛地投向正对着供桌的那面高大墙壁!墙壁上,清晰地映着两样东西的影子。
一是那张巨大的、颜色沉暗的供桌轮廓,桌面上影影绰绰地立着几块蒙尘的祖先牌位。
另一个,是陈默的影子。他刚才被雷声惊得猛地站起,此刻正微微侧身,
似乎要回头看向我这边。他那被电光瞬间拉长、凝固在墙壁上的侧影,
轮廓清晰得如同刻刀雕琢。然而,
就在那本该是陈默头颅轮廓的侧影之上——一个巨大的、极其古旧的人影轮廓,
沉沉地压在那里!那轮廓宽袍大袖,头戴方巾,分明是古画上常见的祖先形象。
它如同一个沉默的、没有重量的幽灵,静静地附着在陈默的头顶上方,
占据了墙壁最中心的位置。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
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墙壁上那巨大的、不属于陈默的祖先投影,在惨白电光的映照下,
散发着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威严和死寂。更让我浑身血液倒灌、四肢瞬间冰凉的,
是那个巨大投影的末端——在那宽大袍袖的阴影里,本该是垂下的、模糊的手部位置。
一只手的投影,清晰无比地映在墙上。苍白、枯瘦,五指分明。但那只手,不是四指,
也不是五指。而是……六根!第六根手指,极其突兀地、扭曲地从小指旁延伸出来,
像一根多余而诡异的枝桠,直直地指向下方!那指尖,在电光石火间,
似乎正对着地上那碗早已冰冷的药汤!“啊——!
”一声短促、尖锐、完全不受控制、如同被扼住喉咙挤出来的惊叫,
从我僵硬的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声音在巨大的雷声余威里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凄厉刺耳!
电光熄灭,堂屋瞬间重新陷入昏暗,只有油灯的火苗在剧烈地跳动、摇晃,
将墙上那两个重叠的、巨大的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狰狞、变幻不定。
刚才那惊悚无比的六指投影,仿佛只是强光造成的幻觉,瞬间消失在晃动的昏黄光影里。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冰冷的、多出来的一指,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我的眼底!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疯狂收紧!“怎么了?!” 陈默猛地转过身,
他的声音带着被雷声震过后的沙哑和一丝紧绷。他显然也听到了我那声短促的尖叫。
他大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看向墙壁的视线,也挡住了那盏跳动不安的油灯,
将他自己的影子沉沉地笼罩在我身上。他俯下身,双手用力抓住我冰凉、不住颤抖的肩膀,
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瞬间惨白的脸。“苏晚?说话!你看到什么了?” 他的掌心滚烫,
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我骨髓里透出的寒意。我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
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我拼命地想抬起手,指向那面墙壁,指向那个位置,
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所有的感官和语言能力。“墙…墙……” 我费尽全身力气,
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神惊恐地越过他的肩膀,
死死盯着那面此刻只剩下模糊光影的墙壁。陈默立刻回头,顺着我惊恐欲绝的目光望去。
昏黄的灯光下,那面高大的墙壁上,只有我们两人晃动扭曲的影子,
以及供桌和牌位模糊的轮廓。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六指巨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眉头紧锁,
仔细扫视着墙面,又警惕地环顾四周。堂屋除了雨声,寂静得可怕。
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墙上?” 他转回头,眼神凝重,
压低了声音,“苏晚,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急促地喘息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刚才那诡异绝伦的景象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
冰冷的恐惧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理智。我张着嘴,努力想要组织语言,
想要将那可怕的六指投影描述出来。然而,就在我即将发出声音的瞬间——一种声音,
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狂暴雨声的屏障,钻进了我的耳朵。不是雷声,不是雨打瓦片,不是风声。
那是一种……调子。一种极其古怪、极其古老的调子,
像是用生锈的铁片刮过粗糙的陶罐边缘,又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它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童稚感?
我猛地一颤,所有到嘴边的话都冻结了。陈默显然也听到了,他抓着我的肩膀的手骤然收紧,
力道大得让我感到疼痛。他倏地直起身,侧耳倾听,
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堂屋通往内宅的那扇紧闭的楠木门,以及更深处未知的黑暗。
那古怪的、不成调的呜咽声,在密集的雨点敲击声中顽强地浮沉着,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连贯。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听觉神经,直往人的脑髓里钻。渐渐地,
那呜咽声中,开始夹杂进一些模糊的字眼。
“……月……月牙……”“……弯……弯……”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几个破碎的音节,
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布满蛛网的角落!
一段极其遥远、几乎被遗忘的旋律碎片,伴随着一种莫名的寒意,瞬间涌上心头!
那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心悸!那古怪的呜咽声还在继续,断断续续,
却异常执着地在雨幕中穿行,
:“……月牙……弯弯……照……祠堂……”“……影子……爬墙……吃……蜜糖……”轰!
!!一道比之前更加惨白、更加刺目的闪电,如同巨神挥动的光鞭,
再一次凶悍地撕裂了窗外沉沉的雨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灌满了整个堂屋,
将每一粒浮尘、每一道墙缝都照得毫发毕现!在这强光的照耀下,墙壁上,一切无所遁形!
陈默那被拉长、扭曲的影子旁边,那个巨大的、宽袍大袖的祖先投影,再次清晰地显现出来!
它如同一个巨大的、没有重量的黑色剪影,沉沉地压在整个墙壁的上方,比刚才更加凝实!
更加迫近!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在那巨大投影的头部位置,
原本只是一个模糊的、戴着方巾的轮廓。此刻,在那惨白电光的映照下,
竟隐隐地……勾勒出五官的阴影!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
还有……一个微微向上弯起的、极其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嘴角弧度!它在笑!
那个巨大的、属于祖先的影子,在闪电的光芒中,对着我们,
露出了一个冰冷、诡异、毫无生气的笑容!
而那句刚刚才从风雨深处飘来的、如同诅咒般的童谣,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铁钉,
狠狠凿进我的耳膜,钉进我的脑海:“月牙弯弯照祠堂,影子爬墙吃蜜糖!”“啊——!!!
”这一次,是陈默!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暴怒的低吼,
从他喉咙里炸开!他猛地将我往后狠狠一拽,力道之大,让我几乎踉跄摔倒!
他高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如钢铁,猛地转向墙壁,双眼死死盯着那个在电光中狞笑的巨大投影,
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戒备和难以置信的惊悚!
他下意识地将我完全护在身后,背脊微弓,像一头被逼到绝境、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电光,
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黑暗重新吞噬一切。墙壁上那狞笑的巨影、那诡异清晰的笑容,
瞬间消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强光***下的集体幻觉。但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我们两人粗重、混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几乎令人呕吐的恐惧气息,
都在无声地宣告着——那绝非幻觉!“那…那是什么东西?!” 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面朝墙壁,
眼神锐利地在黑暗中搜寻,仿佛那消失的影子随时会从任何一个角落扑出来。我靠在他身后,
双腿抖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只能死死抓住他背后的衣料,
冰冷的指尖透过布料传递着我的恐惧。“童谣……” 我牙齿打颤,语不成句,
时候……听老辈人……提过……只言片语……说是不祥……是……”我的话音未落——“咚!
咚!咚!”三声沉闷、悠远、带着奇异节奏的鼓声,穿透了狂暴的雨幕,
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来自遥远的时空彼端,清晰地回荡在整座老宅的每一个角落!
这鼓声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它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被暴雨围困的寂静老宅!
它带着一种古老祭祀般的肃杀和冰冷,狠狠地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就在这三声鼓响落下的瞬间,我脑中那首被强行唤醒的、如同诅咒般的童谣,
水般自动浮现:“三更鼓响莫回头……”几乎是童谣在心头响起的同一刹那——“呜哇——!
!!”一声凄厉到非人、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绝望的惨嚎,如同被撕裂的布帛,
猛地从老宅的东厢房方向炸裂开来!那声音是如此尖锐、如此恐怖,
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雨声雷声,狠狠刺穿了堂屋厚重的门窗,直贯耳膜!是二伯父!
是二伯父的声音!那声惨叫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被人用巨力猛地掐断了喉咙。
尾音戛然而止,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只有那三声诡异鼓响的余韵,
似乎还在湿冷的空气中嗡嗡震颤。“二伯!” 陈默脸色剧变,失声惊呼。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体猛地绷紧,就要朝着通往内宅的楠木门冲去!“别回头!
” 我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刺耳!我死死抓住他后背的衣服,
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童谣那句“莫回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
陈默被我拼死的拉扯阻了一阻,冲势顿住。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停顿——“滋啦……”一阵极其轻微、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从堂屋那扇紧闭的楠木门下传来。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只见门底下那道狭窄的缝隙里,
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流动墨汁般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极其迅速地“流淌”了进来!
那黑影没有固定的形状,像一团活着的、粘稠的液体,又像是一片被无形之力压扁的影子。
它贴着冰冷潮湿的青砖地面,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只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
瞬间就“流”进了堂屋,在我们几步之外的地面上摊开一小片。更恐怖的是,
就在那片黑影完全“流”入堂屋、脱离了门缝阴影的瞬间,借着桌上油灯那微弱跳跃的光,
我惊恐地看到,那片黑影的“边缘”,极其短暂地、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一个矮小、佝偻、穿着旧式褂子的人形轮廓!正是二伯父的影子!
它在地上微微起伏、蠕动了一下,像某种刚刚脱离宿主的巨大水蛭,然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只是静静地、冰冷地摊在那里,如同一块刚刚从尸体上剥离下来的皮肤。时间,
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成了万载玄冰。堂屋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刮擦着灼痛的喉咙。桌上那盏煤油灯的火苗,
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彻骨的寒意,疯狂地摇曳、跳跃着,
昏黄的光晕在墙壁和地面上剧烈地晃动,将我和陈默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
如同两个濒临崩溃的鬼魅在狂舞。
那一片从门缝下“流”进来、凝固在地面上的二伯父的影子,在晃动光影的映照下,
边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一滩不断渗出、却又无法扩散的污血,散发着无声的死亡气息。
陈默的身体如同被焊在了原地,背脊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铁板。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在衣服下绷紧、虬结、微微颤抖。
他维持着刚才被我死死拽住的姿势,头微微侧着,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钉,
死死钉在地上那片属于二伯父的、不再属于任何人的黑影上。他没有再试图冲向门,
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惊骇、暴怒和某种被彻底打败认知的茫然,
如同冰冷的潮水,从他紧绷的身体里弥漫出来。“影子……” 他终于开口,
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恐惧冻僵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是他的影子……自己……爬进来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仿佛在陈述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噩梦。我的牙齿还在咯咯作响,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二伯父那声戛然而止的凄厉惨叫,如同淬毒的冰锥,
反复穿刺着我的耳膜。眼前这片失去主人的、冰冷蠕动的黑影,
就是那声惨叫最残酷、最直观的注解!童谣的诅咒,正在以最恐怖的方式应验!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猛地冲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童谣……下一句……” 我艰难地从指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回头只剩空屋梁’……它……它吃了……” 后面的话,我再也说不下去,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让我眼前阵阵发黑。那个“吃”字,在目睹了地上这片诡异的影子后,
拥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具象含义。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火苗骤然一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