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厚重的丝绒窗帘并未完全合拢,一缕苍白的阳光在卧室的昏暗,落在林晚的脸上。
她立刻就醒了。
生物钟比任何闹铃都精准,尤其是在沈肆睡在身边的夜晚。她的睡眠极浅,时刻留意着身旁狮子的动静。
男人还在沉睡,英挺的眉毛微微蹙着,即使在梦里也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他的手臂霸道地横亘在她腰间,沉甸甸的,不像缠绵的拥抱,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禁锢。
林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想将那手臂挪开,指尖刚碰到他灼热的皮肤,男人喉间便发出一声不悦的咕哝,手臂收得更紧,将她整个人更深地按进怀里。
她的脸颊被迫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鼻尖充斥着他常用的雪松味沐浴露的气息,清冽又霸道,一如他本人。
就在她以为自己吵醒了他,准备迎接可能的怒火时,却感觉到一道目光。
林晚微微抬眼,发现沈肆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正侧着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眼神有些迷离,带着初醒的朦胧,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遥远的影子。
这种眼神,林晚太熟悉了。
每当这时,他总会比平时多一丝罕见的“温柔”。
果然,他伸出手,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动作甚至称得上怜爱。林晚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顺从地接受着这片刻的、不属于她的温存。
眼睛真像她……他低哑的嗓音含混地溢出一声叹息,像情人间的呓语,却瞬间将林晚从短暂的错觉里打回原形。
冰冷的事实如同冰水泼头而下,让她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那点可笑的沉迷瞬间消散,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迅速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翅,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最终归于死寂的顺从。
沈肆眼中的迷惘迅速褪去,被惯有的冰冷和占有欲取代。刚刚那点温情仿佛是林晚的幻觉。他松开她,毫无留恋地坐起身,精壮的背部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起来,给我系领带。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林晚立刻跟着起身,丝绸睡裙滑过肌肤,带起一丝凉意。她赤脚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从衣帽间取出他今天要穿的西装和一条深灰色领带。
她站在他面前,他坐在床沿,高度差让他需要微微仰视她。但即便如此,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依旧让她感到窒息。她熟练地将领带绕过他衬衫领口,手指灵活地翻转、穿插。
沈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手上,忽然开口:温莎结。晴晴最喜欢温莎结,她说显得庄重又优雅。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林晚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又是苏晴。这个名字无孔不入,是她在这座豪华牢笼里永恒的梦魇。
我知道,沈先生。她低声回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跟在他身边三年,她早已将苏晴的喜好刻进了DNA里——喝咖啡只加一点奶绝不加糖,喜欢百合厌爱玫瑰,香水只用特定牌子的冷调花香,领带必须打温莎结……
她完美地复刻着另一个女人的一切,扮演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玩偶。
系好领带,沈肆对着镜子照了照,似乎还算满意。他转身,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他的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是否有瑕疵。
今天脸色怎么这么白?没睡好?他的指尖用力,捏得她下颌骨微微发痛,别摆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我不喜欢。
林晚心脏一缩,垂下眼睑:没有,睡得很好。可能……可能是光线原因。
沈肆哼了一声,松开手,不再深究:最好是这样。下去准备早餐吧。
是。
看着沈肆走进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林晚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靠在冰冷的衣柜门上。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短暂地发黑。她用力闭了闭眼,等待那阵不适过去。
最近这种头晕和恶心的感觉越来越频繁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不适感,快步下楼走进厨房。
精致的骨瓷杯,现磨的咖啡豆,温度精准的鲜奶。她像个流水线上最熟练的工人,重复着三年里做了无数次的动作。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浓郁的香气。
沈肆下楼时已经穿戴整齐,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矜贵冷漠的商业帝王模样。他在餐桌主位坐下,拿起今天的财经报纸。
林晚将咖啡杯轻轻放在他手边恰到好处的位置。
沈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仅仅只是一口,他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噗——他极其失态地将口中的咖啡吐回了杯子里,随即猛地将杯子重重跺在桌面上!
深褐色的液体溅出来,弄脏了洁白的桌布,也溅了几滴在林晚的手背上,滚烫。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他。
林晚!沈肆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你的脑子是摆设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晴晴只加一点奶,不要糖!你这冲的是什么东西?甜得发腻!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的怒吼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震得林晚耳膜嗡嗡作响。
可是……她明明没有加糖。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一句:我没……
闭嘴!沈肆不耐烦地打断她,眼神厌弃,错了就是错了!还敢顶嘴?重煮!立刻!马上!
所有辩解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咽下去,苦涩得让她舌根发麻。她看着眼前暴怒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解释有什么用呢?他从来不信,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真相。他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她,永远是那个最趁手的出气筒。
……是,沈先生。我立刻重煮。她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情绪,伸手去拿那只被污染的咖啡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杯子的瞬间,又一阵更猛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她脚下猛地一个踉跄,为了不让自己摔倒,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沉重的实木餐桌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响动让正在看报纸的沈肆再次抬起头,看到她单手撑桌、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的嫌恶几乎不加掩饰:
又怎么了?说你两句就摆出这副死样子给谁看?林晚,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满意,而不是整天哭丧着脸给我添堵!
身份……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
是啊,她的身份。一个因为家庭巨变急需用钱,而被他选中圈养起来的替身情人。一个连喜怒哀乐都不能由自己掌控的玩偶。
巨大的悲哀和生理上的恶心双重夹击着她。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站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对不起,沈先生,她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可能是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我马上重煮。
她不敢再看他,迅速端起脏掉的咖啡杯,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走向操作台。转身的刹那,眼眶抑制不住地泛起一阵滚烫的酸涩。
背对着他,她重新开始磨咖啡豆,机器轰鸣声掩盖了她粗重的呼吸声。她飞快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然后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里的工作上,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第二次煮好的咖啡被战战兢兢地端上去。沈肆尝了一口,没再说什么,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滚了。
林晚默默退到餐厅角落,等待他随时可能发出的新指令。胃里还在翻腾,头晕也没有缓解。她悄悄抬起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小腹。
就在这时,沈肆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不耐和怒气瞬间消失了!那是一种林晚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复杂的神情——带着惊讶,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还有……期待?
他几乎是立刻拿起手机,接通电话的声音是林晚从未听过的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喂?晴晴?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林晚的耳边炸开!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苏晴……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苏晴。
你真的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你。他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和刚才那个暴戾冷酷的男人判若两人。
晚上一起吃饭?当然有空……嗯,地方你定,发给我就好……好,晚上见。
挂了电话,沈肆的心情明显多云转晴,甚至嘴角还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咖啡的不愉快,也忘记了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因为他一句“晴晴”而摇摇欲坠的林晚。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准备出门。经过林晚身边时,他才像是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存在,脚步顿了一下,语气随意地吩咐:
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你自己解决。
说完,他甚至没有多看林晚一眼,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玄关处传来关门声,“砰”的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偌大的别墅,瞬间只剩下林晚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直到确认他真的走了,那股强撑着她的力气才骤然消失。
她猛地冲进一楼的客用洗手间,反锁上门,扑到洗手台前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她的喉咙。
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拼命拍打自己的脸,试图压下那阵心慌和恶心。水流声哗哗作响,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满脸水珠、眼眶通红、憔悴不堪的女人。
水滴顺着发梢脸颊滑落。
可是她哭不出来。
三年的磨砺,早已让她失去了在他面前流泪的资格和勇气。
镜中的这张脸,眉眼间确实和那位叫苏晴的千金小姐有七分相似。也正是这七分相似,让她被沈肆选中,成了这段扭曲关系的女主角。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正主回来了,她这个劣质的替代品,也该退场了吧?
只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颤抖着手,从洗手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摸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和水吞了下去。
药片很小,却苦涩无比,一路从舌头苦到了心里。
她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坐了很久,直到那股眩晕和恶心感慢慢褪去。
傍晚时分,窗外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敲打在她空洞的心上。
巨大的别墅空旷得可怕,每一件昂贵的摆设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没有人气的味道。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客厅巨大的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嘉宾们笑得前仰后合。
可那些笑声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虚假,反而更加衬得这方天地的死寂。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沈肆现在……应该已经和苏晴坐在浪漫的高级餐厅里了吧?他会不会用那种她从未得到过的、真正温柔的目光看着苏晴?会不会耐心地帮她切牛排?会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露出笑容?
那些她奢望了三年都不曾得到的东西,苏晴似乎轻而易举就能拥有。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寒意无孔不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从内到外,都冷得在发抖。
这一夜,注定漫长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