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绪带着铁盒走远后,程野并未立刻离开,他依旧站在老榕树底下,左手腕上的表带松了一圈,铜色表盘在雨后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哑光。
他没走,也没说话,就那么站着,右耳还留着耳机线的压痕。
江绪拉开相机包拉链,取出量子相机。
镜头表面己经干了,但指纹和布条擦过的纹路还在。
他用指尖轻轻蹭了下镀膜,触感粗糙,像摸到砂纸。
这镜头差点报废,是程野撕了校服边角救下来的。
他举起来,对准程野的手腕。
“你干啥?”
程野缩手。
“拍你的表。”
江绪声音不高,也没解释,就像在说“今天该值日了”。
“有啥好拍的。”
程野把袖子往下拽了拽,“旧东西,又不是***款。”
“你帮过我的镜头。”
江绪没放下相机,“现在轮到我。”
程野愣了两秒,笑了下:“你还记仇啊?
就擦了个镜头,用得着还债?”
“不是还。”
江绪调整光圈,“是交换。”
程野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家伙说话像在调参数,冷冰冰的,但又没法反驳。
他叹了口气,抬手把袖子卷上去,露出整块表。
表盘边缘有些铜绿,玻璃裂了道细纹,指针停在3:03,纹丝不动。
江绪半蹲下来,镜头贴近表盘。
他能看清齿轮缝隙里的灰尘,也能看见程野手腕上那道旧疤——和左肩那道划伤连成一条斜线,像是谁用刀比着尺子划的。
快门轻响。
第二张还没拍完,围墙外传来脚步声,很重,踩得碎石乱滚。
程野反应极快,一把将表带塞进袖口,转身挡在江绪前面。
三个人影翻过矮墙,夹克敞着,领口露出纹身边角。
中间那个叼着烟,一眼认出程野:“哟,这不是多管闲事的小子吗?”
江绪没动,但手指己经把相机背到身后,拇指卡住快门键。
“上次让你跑了。”
叼烟的往前一步,“这次镜头可别想留着。”
程野往前半步,正好站在江绪和混混之间:“找我就行,别碰他东西。”
“哟,还挺讲义气?”
另一人冷笑,“上回护新生,这回护学霸?
你算哪根葱?”
没人动手,但气氛像拉满的弓。
江绪从包里摸出一副备用耳机,降噪用的,平时收在侧袋。
他没戴,也没说话,只是攥在手里,线头垂着。
混混伸手就抢相机。
程野横臂一挡,校服袖子被刀片划开,从肩膀到手肘撕出一道口子。
刀片划过肌肤的瞬间,程野感觉到一阵刺痛,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袖子,但他咬着牙,眼神坚定地挡在江绪身前。
“你有病吧!”
混混骂着又要上。
程野突然吼了一声:“来啊!”
声音炸在空花园里,连树叶都抖了下,“有本事冲我来!
别碰他东西!”
那一瞬,江绪把耳机塞进了程野右耳。
音乐响起来,是《晴天》的前奏钢琴。
程野整个人僵住。
他没摘,也没动,就那么站着,血顺着小臂往下滴,滴在表盘上。
琴声一层层铺开,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弹老式钢琴,音符有点发闷,但节奏很稳。
混混愣了下:“搞什么玄学?”
没人回答。
江绪透过取景框看着程野的脸。
眉头松了,呼吸从急促到平缓,喉结动了下,像是咽下了什么。
睫毛颤了颤,嘴角往下压了下,又抬起来一点。
江绪悄悄按下连拍,记录下这些细微变化。
雨滴落在机械表盘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江绪突然发现,取景框里,表针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是动了。
3:03的指针,在音乐响起第三秒时,轻轻颤了半格,像被什么频率推了一下。
耳机线也在震,和表针的节奏一致,一格一格,像是心跳被具象化了。
他屏住呼吸,继续拍。
混混互相对视一眼,脸色变了变,嘴里骂了几句难听的,转身翻墙走了。
临走前踹了铁门一脚,震得藤蔓哗哗响。
花园安静下来。
程野摘下耳机,没说话,低头看表。
表针又停了,还是3:03。
他用手背蹭了下右耳,那里还留着耳机压出的红印。
“你放这歌干啥?”
他问。
“随手。”
江绪收起相机,“你觉得呢?”
“我媽以前常放。”
程野声音低了点,“磁带B面第一首。”
江绪没接话,但手指在相机侧键上停了两秒。
量子相机的红灯还在闪,它录下了那段音频波形——音乐和表针震动叠加,形成了一段奇怪的干涉图案,像两股电流撞在一起。
“你这相机……真能拍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程野抬头。
“和之前说的一样,它能捕捉一些特殊的频率,有些现象只对特定的人出现。”
江绪拉上包链,“你伤口得处理。”
程野笑了下:“你这人说话,怎么总像在解方程?”
“事实就是参数。”
江绪背起包。
江绪看着程野手臂上己经凝固的血迹,想起自己包里母亲生前塞的消毒湿巾,便从包里掏出一包,扔过去。
“你随身还带这个?”
程野接住,差点没抓稳。
“习惯了。”
江绪转身往花园出口走。
程野跟上,边走边撕包装。
湿巾擦过伤口,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走到铁门时,他忽然停下。
“喂。”
江绪回头。
“你刚才……是不是拍到表动了?”
江绪没否认。
“它从来没动过。”
程野低头看表,“我妈走那天,它就停了。
修表的说机芯坏了,可我拆过,齿轮都好好的。”
“也许不是坏了。”
江绪说,“是等信号。”
“等啥信号?”
“能和它共振的东西。”
江绪看着他,“比如音乐,比如……某个时刻。”
程野没说话,把湿巾团成一团,塞进裤兜。
两人走出花园,梧桐叶间的光斑洒在地上,一块一块,像被剪碎的锡纸。
江绪的相机包侧袋里,量子相机红灯还在闪,录下的那段0.7秒波形,正在自动生成频谱图。
程野忽然抬手,按了下表冠。
铜色表盘“咔”地轻响一声。
指针,从3:03,向前跳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