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捏着笔,目光却落在窗外——艺术楼的方向。
刚才在走廊撞到的那一下,像颗石子投进死水,漾开的涟漪迟迟没散去。
苏妄挑染的金发、眉骨上的疤、还有那句带着刺的话,反复在他脑子里盘旋,搅得他连最熟悉的数学公式都变得模糊。
“陆屿,这道题你来讲一下。”
数学老师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他站起来,视线扫过黑板上的函数题,思路清晰地开始讲解。
声音平稳,逻辑缜密,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同学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惯常的敬佩和羡慕,没人看得出他刚才在走神,更没人知道他此刻手心全是汗。
“很好,请坐。”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大家要多向陆屿学习,沉得住气,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专注。”
陆屿坐下时,后背己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同桌林薇薇递来一张纸条:“你没事吧?
刚才脸好白。”
他回了个“没事”的表情,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笔袋。
林薇薇是班里少数知道他“偶尔情绪不好”的人,但也只知道皮毛——他不敢说太多,怕被当成怪物。
上午的课像流水一样过去。
午休时,陆屿没去食堂,而是抱着一本物理竞赛题册,往图书馆走。
那里有个靠窗的角落,是他的秘密基地,安静,没人打扰,能让他暂时从“陆屿必须优秀”的枷锁里喘口气。
可走到图书馆门口,却看到挂着“内部整修,暂停开放”的牌子。
陆屿愣在原地,手里的书册仿佛突然重了千斤。
他习惯了按部就班,习惯了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一点小小的变动,就能让他心里的弦瞬间绷紧。
去哪里呢?
教室太吵,操场人多,连学校后花园的长椅上都坐满了情侣。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教学楼深处去,最后停在了通往后天台的楼梯口。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楼梯间的窗户破了一块,风灌进来,带着灰尘的味道。
陆屿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扇生锈的铁门。
天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堆放着的旧课桌椅,漆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
阳光很烈,晒得水泥地面发烫。
陆屿走到天台边缘,扶着栏杆往下看,教学楼的屋顶在视线里缩小,远处的海岸线像一条淡蓝色的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掏出手机,想放首歌——他最近总在听一支重金属乐队的歌,嘈杂的电吉他和鼓点能盖过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声音。
可指尖刚触到屏幕,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狠狠砸在地上,震得天台的水泥地都在发颤。
紧接着,是更密集的、带着怒火的撞击声,一下比一下重,夹杂着压抑的咒骂。
陆屿吓得心脏骤停,下意识地躲到一堆旧课桌椅后面。
声音是从天台另一头传来的。
他悄悄探出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妄。
他背对着这边,穿着那件敞着领口的校服,正弯腰用什么东西砸地面。
阳光照在他挑染的金发上,泛着刺目的光。
地上散落着几根银色的金属棍,其中一根己经弯了,一看就知道是鼓槌。
“操!”
苏妄又狠狠砸了一下,鼓槌撞到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群废物!
都他妈是废物!”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暴怒,不像是在骂谁,更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砸了几下,他像是没了力气,猛地蹲下去,双手***头发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陆屿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苏妄。
昨天在走廊里,他是张扬的、带刺的,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可现在,他像只被戳破了的气球,所有的戾气都泄了出来,只剩下空洞的疲惫。
“……没人要的野种……”苏妄的声音低了下去,含糊不清的,像在自言自语。
陆屿离得远,听得不真切,却能感觉到那声音里的绝望,像冰锥一样,猝不及防地刺进他心里。
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在日记本上写的话:“好像全世界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被困在原地,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在无人的角落,露出这样破碎的样子。
苏妄蹲了很久,久到陆屿的腿都麻了。
然后,他慢慢站起来,捡起地上那根弯了的鼓槌,用手指摩挲着变形的地方,动作意外地轻柔,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陆屿觉得自己该走了,再待下去,就像在偷窥别人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想从铁门悄悄退出去。
可刚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子。
“谁?”
苏妄猛地回头,眼神里的警惕和戾气像淬了毒的刀,首首地射过来。
西目相对。
陆屿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把他的慌乱和无措暴露得一览无余。
苏妄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挑染的眉毛拧了起来,刚才那瞬间流露的脆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带刺的模样。
“学霸?”
苏妄嗤笑一声,把那根弯了的鼓槌扔回地上,“你跟踪我?”
“我没有。”
陆屿的脸又开始发烫,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急的,“我只是……想来这里看书,图书馆关门了。”
苏妄往他手里的竞赛题册扫了一眼,眼神里的嘲讽更浓了:“学霸就是学霸,在哪儿都不忘学习。
怎么,来天台刷题,吸收日月精华,好考个状元?”
陆屿攥紧了手里的书,没说话。
他不擅长跟人吵架,尤其是像苏妄这样浑身是刺的人。
苏妄见他不吭声,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燃。
他看着远处的海岸线,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锋利,眉骨上的疤也清晰了些。
“这里是我的地方。”
苏妄忽然开口,声音没那么冲了,“以后别来。”
陆屿愣了一下。
他能听出这句话里的戒备,像是在守护什么不愿被人窥见的领地。
“对不起,我不知道。”
陆屿低声说,“我马上走。”
他转身想走,却被苏妄叫住了。
“喂。”
陆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苏妄指了指他手里的书:“你很喜欢学习?”
陆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喜欢吗?
他不知道。
学习是他唯一能做好的事,是父母衡量他价值的唯一标准,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存在感”的唯一方式。
就像苏妄的鼓槌,大概也是他的某种“寄托”。
苏妄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陆屿低下头,“我走了。”
这次苏妄没再拦他。
陆屿快步走出天台,关上铁门的瞬间,他好像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混着风的声音,不真切。
他沿着楼梯往下走,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刚才苏妄靠在栏杆上的样子,他蹲在地上说“没人要的野种”的样子,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子里闪回。
他忽然觉得,苏妄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就像别人觉得他永远冷静优秀,却不知道他会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发抖一样。
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会。
班主任拿着一张名单走进来,说学校搞了个“互助计划”,让成绩好的同学一对一辅导艺术生补文化课,争取让大家都能顺利毕业。
“……陆屿,你负责苏妄。”
当班主任念出这两个名字时,陆屿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班主任,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他不想和苏妄有任何交集,那个人太锋利,太危险,像一团火,会把他这只脆弱的纸船烧得粉碎。
可班主任根本没看他,继续念着其他名字。
教室后门传来一声轻响,苏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大概是刚从排练室回来。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往陆屿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猫。
陆屿的指尖又开始发冷。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他有种预感,和苏妄的纠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