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斧神工,裱糊匠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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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里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的灯芯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毕剥”声。

向辉甲端着那半碗冷透了的米粥,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不远处的刘师爷,尽管他隐约觉得,这老头儿可能根本就没睡死。

在官场,有时候装睡的人,比醒着的人更清醒。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做了一项在后世被称为“SOP”(标准作业程序)的准备工作。

他从一堆废弃的公文纸里,找出几张和受损文件材质、厚度最接近的,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毛笔蘸了点清水,在上面模拟墨迹洇开的范围和深度。

这是实验。

在任何高风险操作前,必须进行模拟测试,把变量控制到最低。

这是他从无数次给领导准备汇报材料的实战中,用血泪换来的经验。

试了几次后,他大概掌握了水分渗透的规律,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碗米粥。

米汤,富含淀粉,具有一定的粘性和吸附性。

这是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化学常识。

他用一把小小的铜勺,撇出最上层清亮的米汤,均匀地、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那团墨迹的边缘,试图先控制住它继续洇开的趋势。

做完这一步,他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己经见了汗。

接下来是关键一步:吸附。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墙角的炭盆边,从里面捻起一些最细腻的、己经完全燃烧过的草木灰。

草木灰,疏松多孔,主要成分是碳酸钾,有很强的吸附能力,且性质温和。

他将草木灰均匀地撒在被米汤浸润的墨迹上,然后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向辉甲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一面被擂得越来越急的鼓。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用一根干净的羽毛,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层附着着墨色的草木灰扫去。

奇迹发生了。

原本那团漆黑如夜的墨迹,肉眼可见地变淡了许多,从“能砸死人”的浓黑,变成了“看起来有点脏”的灰黑。

有戏!

向辉甲心中一喜,但旋即又被他强行压下。

师从《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的“苟道”精神,他深知,越是接近成功,越要稳住。

任何一点得意忘形,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他重复着刚才的步骤,涂米汤,撒草木灰,再扫去。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操作,都比上一次更小心,更专注。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为了一页PPT的像素对齐,能熬到凌晨西点的状态。

终于,当他最后一次扫开草木灰时,那片区域的墨迹己经淡得只剩下一点浅灰色的影子,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

“呼……”他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小后生,你这……是跟哪路神仙学的裱画手艺?”

一个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吓得向辉甲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猛地回头,只见刘师爷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他身后,一双浑浊但精光内敛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那张被“修复”过的文件,满脸的不可思议。

向辉甲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瞬间堆起了最谦卑、最无辜的笑容,这是他在前世应对领导突击检查时练出的肌肉记忆。

“刘师爷,您醒了?

我……我就是瞎琢磨,想着这米汤黏糊,或许能把墨粘掉点儿,没想到……嘿嘿,歪打正着,歪打正着。”

他挠着头,一副傻小子的模样。

刘师爷没说话,只是凑得更近了,伸出干枯的手指,在那片修复过的纸面上轻轻拂过,感受着纸张的质感。

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的裱糊手艺。”

向辉甲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修复只是第一步,伪造才是核心。

他重新研墨,调整着水的比例,试图调出和原文件一模一样的墨色。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提起了笔。

万幸,前世为了能在单位的年会上露一手,也为了迎合某位爱好书法的领导,他苦练过几年柳体和赵体,虽算不上大家,但模仿个笔迹,还是有几分功底的。

更妙的是,他那位吴科长的字,写得是龙飞凤舞,看似潇洒,实则笔力虚浮,中气不足。

用向辉甲专业的眼光评价,就是“龙飞凤舞中带着肾虚”。

这种字,形好模仿,神韵易抓。

他凝神静气,一笔一划,将缺失的文字补了上去。

写到最后,他手腕微微一顿,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之”字上,故意留下了一处微不可察的败笔——一个极其细微的、符合原主粗心人设的墨点。

这,是“苟道”的精髓:完美无瑕的东西最容易引人怀疑,而恰到好处的瑕疵,才是最顶级的伪装。

做完这一切,他吹干墨迹,将文件平平整整地放在一边。

然后,他没有丝毫放松,而是立刻在脑中构建了三套应对方案。

上策: 主动出击。

将文件呈上,坦诚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绝不能说是墨碟),火星燎了文件一角,自己连夜用“祖传的裱糊手艺”修复了,请领导责罚。

如此,既能显得自己诚实,又能展示自己的“特殊技能”,化危为机。

中策: 被动应对。

若无其事地交上去。

如果吴科长没看出来,万事大吉。

如果看出来了,就一口咬定是原件如此,可能是之前流转中就有的瑕疵,自己不敢妄言。

利用官僚体系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赌他不会深究。

下策: 鱼死网破。

如果被当场识破且对方要置自己于死地,就立刻跪下,痛哭流涕,把所有责任揽下,赌上自己这条贱命,只求不连累家人(虽然这个世界的家人他还不熟)。

表现出最大的求生欲和忠诚度,看能不能博取一丝同情。

三套说辞,层层递进,滴水不漏。

看着那份几乎乱真的文件,和脑中准备好的万全之策,向辉甲终于有了一丝活下来的真实感。

旁边的刘师爷全程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审视,最后化为一声悠悠的叹息。

“后生,你这心思……可不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啊。”

他摇了摇头,踱步回自己的桌子,重新趴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向辉甲知道,从今晚起,自己在这位老油条眼里的形象,己经彻底变了。

他看了看窗外,天边己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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