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躺在VIP病房宽大却冰冷的病床上,额角缝合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手臂的石膏沉重得像一副镣铐。
麻药的效力早己褪去,留下的是清晰的、尖锐的痛楚。
但更让她难受的,是病房外隐约传来的、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的争执声。
“……江小姐需要休息!
请你们立刻离开!”
“我们就问几个问题!
江晚小姐对这次事故有什么说法?
是不是酒驾?”
“听说赔偿金额高达数千万,江氏会负责到底吗?”
“江董对此有什么回应?
是否会对江小姐采取惩罚措施?”
记者的声音透过门板,带着一种猎奇的兴奋和咄咄逼人。
江晚烦躁地闭上眼睛,试图屏蔽那些噪音,但那些尖锐的问题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脑海。
她猛地抓起枕头边的手机——屏幕早己被无数条新闻推送、社交媒体@和未接来电的提示挤爆。
热搜榜上,#江晚飙车撞毁千万雕塑#、#豪门太妹再惹祸# 的词条后面,跟着刺眼的“爆”字。
她手指颤抖地点开一张高居榜首的照片。
正是她车祸后最狼狈的那一刻:头发凌乱,满脸血污,眼神空洞地靠在变形的驾驶座上,身后是价值千万的废墟。
评论区的恶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活该!
报应!”
“有钱了不起?
这种败类就该抓起来!”
“江氏股价要暴跌了吧?
股东们哭晕在厕所。”
“听说她妈死得早,没妈教就是不行!”
“看她那眼神,一点悔意都没有!
冷血!”
最后那条关于母亲的评论,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江晚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呼吸一窒,眼眶瞬间红了,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评判她?
羞辱她?
甚至侮辱她早己不在人世的母亲?!
“砰!”
手机被她狠狠砸在墙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她此刻濒临崩溃的情绪。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身体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绷带和枕头。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压抑的呜咽还是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江淮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挥手斥退了试图跟进来的助理和保安,反手重重关上门。
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病房里只剩下沉重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
他几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女儿。
看着她手臂上刺眼的石膏,看着她额角渗出血丝的纱布,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一丝心疼飞快地掠过心头,但瞬间就被滔天的怒火和巨大的失望吞噬。
“闹够了吗?”
江淮川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雷霆之怒,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落,“江晚!
你看看你自己!
看看你干的好事!”
江晚猛地掀开被子,通红的眼睛像受伤的小兽,倔强地瞪着父亲。
声音嘶哑地顶回去:“我怎么了?!
不就是撞坏点东西吗?
赔钱就是了!
我们家缺这点钱吗?!”
她试图用惯有的满不在乎来武装自己,但颤抖的尾音和未干的泪痕暴露了她的脆弱。
“赔钱?!”
江淮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
他指着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指向那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和沸腾的舆论,“你以为只是钱的问题?!
你撞毁的是市政府的重点项目!”
“是纳税人的钱堆起来的!
现在全城、全国都在看我们江家的笑话!”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无法无天、不知廉耻的女儿!”
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江晚打着石膏的手臂:“还有你自己!
这次是运气好,只断了条胳膊!”
“下次呢?!
你是不是要把命也搭进去才甘心?!”
“你妈在天上看着你,她要是知道你变成这样……别提我妈!”
江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你不配提她!
你除了给她钱,给过她什么?!
给过我什么?!
你眼里只有你的公司!
你的生意!
现在出事了,你想到我这个女儿了?!
你只会骂我!
只会觉得我丢你的脸!”
积压多年的委屈、孤独和对父爱的渴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东西——一个水杯,狠狠朝地上砸去!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病房里格外刺耳。
江淮川被女儿激烈的反应和控诉震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女儿那张酷似亡妻、此刻却写满叛逆和痛苦的脸,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绝望,那句“你妈要是知道”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是啊,这些年,他给了女儿优渥的物质,却从未真正走进过她的内心。
苏婉走后,他把自己埋在工作里,用事业的成功来麻痹失去挚爱的痛苦,却忽略了女儿同样需要父亲。
愧疚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但此刻,铺天盖地的麻烦和即将到来的风暴,让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去处理这复杂的父女情结。
他需要的是快刀斩乱麻,是立刻止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冷硬而疲惫。
“江晚,”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管不了你了。
也不想再看到你把自己毁掉,把江家拖下水。”
江晚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从现在起,”江淮川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你的所有事务,由谢聿珩全权负责。”
“他是你的私人法律顾问,也是你的临时监护人。”
“他说的话,就是我的话。
他的规矩,就是你的规矩!”
“谢聿珩?”
江晚对这个名字极其陌生,但“监护人”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让她瞬间炸了毛。
“监护人?!
我十八岁了!
我是成年人!”
"你凭什么给我找个监护人?!
还是个什么破律师?!
我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
江淮川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眼神锐利,“这是你最后一次任性胡闹的机会。
谢聿珩……他有的是办法让你‘需要’。
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江晚瞬间惨白、写满震惊和愤怒的脸,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像是亲手将女儿推入了另一个未知的牢笼。
他决然地转身,拉开病房门,大步走了出去,留下江晚一个人,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刺鼻的消毒水味中,被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紧紧包围。
谢聿珩?
那是什么人?
凭什么管她?!
父亲……就这样把她丢给一个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