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石阶往下,脚步很轻,腰间的瓷瓶没发出一点响声。
昨夜焚尸后留下的灰烬味还沾在衣角,但他己经换了件干净的藏青服,领口微敞,露出内衬那圈血色莲纹的一角。
没人会注意到,也没人敢多看。
地窖深处堆着废弃的丹炉和药柜,蛛网挂在横梁上,像一层灰白的纱。
他没去碰那些显眼的地方,而是绕到最里侧的墙角——那里有道裂痕,砖石松动,是他前几日采药回来顺手记下的位置。
手指贴上砖缝,轻轻一推。
墙后空响,夹层开了。
铁箱蜷在暗格里,锈得厉害,锁扣上刻着一道火焰纹。
他盯着那纹路,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这图案,他在白璃残魂的记忆里见过,也在自己掌心的毒火中感受过。
七煞毒火,焚魂炼脉。
他没用灵力,而是从腰间取下第二只瓷瓶,倒出一点灰白粉末,抹在锁扣上。
火苗从指尖窜出,幽蓝,安静,像呼吸。
铁箱封印在热力下扭曲、熔断。
他打开箱盖,一股陈年纸墨混着焦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半卷残书躺在里面。
封面写着《毒经·残卷上篇》,字迹斑驳。
翻开第一页,火焰纹路更加清晰,边缘还画着几道血线,连成阵***廓。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炼魂阵的简化图,和白璃被锁在祭坛上的阵型几乎一致。
他翻到中间一页,指腹蹭过一行小字:“七煞毒火,源出心诀,反噬则焚体。”
心诀?
他瞳孔一缩。
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页边缘的焦骨片掉了出来。
他捡起,指尖摩挲那模糊的“三”字。
和寒潭底断指上的刻痕一样,深浅、角度、笔锋走势,分毫不差。
这不是巧合,是标记,是某种提醒。
他把焦骨夹回书页,正要合上,神识扫过书角一处干涸血迹。
血迹微颤,一瞬间,幻象浮现——黑袍人站在火盆前,将一卷书投入烈焰。
火光映着他半张脸,手指猛地探入火中,抢出半页残纸。
动作快得近乎本能。
那半页纸,正是他手中这本的缺失部分。
画面一闪即灭。
他收回手,呼吸未乱,但左腕刺青隐隐发烫。
那不是疼痛,是感应,像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呼应。
他把《毒经》塞进怀里,关上暗格,原路退出地窖。
天己微明,巡夜弟子换岗的***在谷中响起。
他没回住处,而是去了东厢丹房。
那里是内门弟子交接任务的地方,平日严禁废脉杂役靠近。
但他知道,今夜子时三刻,有人会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许无色粉末,混进茶壶底。
那是凝霜粉的稀释版,不会伤人,只会让灵觉迟钝三炷香时间。
做完这些,他藏进了通风口的暗槽。
子时三刻,执事来了,穿着内门黑袍,脚步沉稳。
他刚坐下,院外便传来轻微叩门声。
黑袍人进来,全身裹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手——苍白,修长,掌心翻转时,一道血色莲纹缓缓浮现。
江尘屏住呼吸。
那纹路,和新圣女脖颈上的一模一样,也和他左腕刺青同源。
“三王爷要的不是丹方。”
黑袍人声音压得很低,“是能引动天道共鸣的‘容器’。”
执事点头:“谷里有几个候选,但都不稳定。”
“不稳定,是因为没找到真正的引子。”
黑袍人递出一只玉盒,“这是样本,按图索骥。”
执事接过,袖子一滑,一枚残破令牌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江尘却看得清楚——令牌一角,刻着一个“三”字。
和焦骨上的一样。
和断指上的一样。
三。
他记住了。
黑袍人走后,执事没立刻离开。
他打开玉盒,里面是一小块干枯的根茎,泛着暗红光泽。
他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掌心的莲纹竟微微一闪。
江尘眯起眼。
莲纹会动?
不是印记,是活的?
他等执事走远,才从通风口滑下,回到自己房中。
三天后,他出现在内门丹堂外。
手里捧着一只青瓷小瓶,里面装着十粒灰白药丸。
“我炼了点东西。”
他低头,声音不高不低,“叫噬灵散,能短暂提升灵气运转速度,但……是禁药。”
执事皱眉:“你一个废脉,懂什么炼丹?”
“我不懂。”
江尘把瓶子往前递,“但我试过了。”
他当着众人面,倒出一粒,吞下。
药丸入喉,他体内毒火瞬间被激发,经脉传来锯齿般的钝痛。
但他早就在心口抹了凝霜粉,寒气封住要害,外表看不出异样。
“你看,没事。”
他咳了一声,脸色发白,像是强撑。
执事盯着他,半晌,冷笑:“倒是个敢赌的。
拿来吧。”
长老接过药丸,当场服下一粒。
片刻后,他闭目调息,周身灵气骤然暴涨,经脉鼓动,竟比平时强了三成。
众人惊呼,执事大喜,当场记下江尘“有功”,允其暂入外务堂听用。
没人注意到,长老掌心衣袖微动,那道莲纹在月光下又闪了一瞬。
江尘低头退下,手指抚过左腕刺青。
他知道,那药丸里的毒不会立刻发作。
它会像藤蔓一样,沿着经脉缓慢生长,等长老彻底依赖这股力量时,才会缠住心脉。
他不需要现在就得手。
他要的是信任,是通道,是能接触到更多机密的资格。
当晚,他在房中烧掉一张写满配方的手札。
火光跳动,纸页卷曲,烧到一半时,一行从未见过的字迹在灰烬中浮现:“以血莲为引,饲毒成道。”
他盯着那行字,指尖一颤。
这不是他写的。
也不是《毒经》里的内容。
可那笔迹,却像极了他自己多年前刻在骨灰里的风格。
火苗猛地一窜,将自己吞没。
他没再看,把最后一片纸投入火中。
窗外,风掠过屋檐,吹动檐下一只铜铃。
他起身,走到桌前,从怀中取出《毒经》残卷,翻开最后一页。
那里原本空白,此刻却渗出一点暗红,像血,又像墨,缓缓勾勒出半个符号——形如锁链,缠绕着一道裂痕。
他盯着那图案,左手无意识抚上左眼。
琉璃金瞳尚未显现,但识海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
他合上书,吹灭灯。
黑暗中,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首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是丹堂方向。
他起身,披衣出门。
还没走到半路,就看见几名弟子慌张跑出,喊着“长老吐血经脉发黑”。
他站在人群外,看着他们抬出担架。
长老躺在上面,嘴唇青紫,右手紧攥,指缝间渗出黑丝般的血。
江尘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左腕刺青,正微微发烫。
他低头,看见自己袖口的血莲纹,在夜色中泛着微不可察的红光。
长老的黑血滴落在石阶上,蜿蜒如线,竟在接近江尘鞋尖时,微微拐了个弯。
像被什么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