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约望着陆星遥把望远镜从纸箱后搬出来,金属镜筒在星光下泛着冷光,像他们刚刚萌生却不得不藏起的秘密。
“你妈妈…经常不参加家长会吗?”
陆星遥忽然问。
他注意到许约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许约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小石子在地面划出浅痕,“她觉得这些事不重要。
自从爸爸走后,她好像把所有精力都用来盯着我有没有‘正常’生活。”
她忽然轻笑一声,声音里裹着细碎的自嘲,“在她眼里,对着星星说话大概是最不正常的事了。”
陆星遥想起自己攥在手里的天文杂志,封面上被红笔圈住的字迹还印着孤儿院的地址。
他忽然把杂志塞进许约怀里:“这个给你。”
杂志封面的猎户座星云在暮色里像团燃烧的雾,“下次她再质疑你,就告诉她,有人和你一起‘不正常’。”
许约指尖触到杂志上凹凸的字迹,忽然想起父亲生前总说的话:星星会把孤独的人串成星座。
她抬头时,正看见陆星遥把那本破旧的笔记本放进自己书包,“你的记录我先保管,”他拍了拍书包,“作为交换,明天我带星图来。”
夜风卷着天台角落的塑料袋掠过栏杆,发出哗啦的声响。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时,陆星遥忽然停在三楼的缓步台。
窗外的梧桐叶正落在初二(3)班的窗台上,他指着靠窗的座位:“我就坐在那里。”
月光从他指缝漏下来,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以后有事…可以扔纸条。”
许约忍不住笑起来,“现在谁还扔纸条?”
但她还是认真记下那个位置——倒数第二排,靠窗,桌角放着个银色的保温杯。
第二天早读课,许约的视线总忍不住飘向隔壁班的窗口。
陆星遥果然坐在那里,晨光漫过他的肩膀,在摊开的星图上投下浅影。
他忽然抬头,隔着两栋教学楼的距离,精准地对上她的目光,然后举起保温杯晃了晃。
课间操时,许约被几个女生堵在操场后的器材室。
领头的林薇薇捏着她的马尾辫,把一张画满涂鸦的纸拍在她脸上:“听说你能听懂星星说话?
那你猜猜,今天会不会下雨淋死你这个怪胎?”
画纸上的许约被画成长着触角的怪物,周围散落着星星形状的石头。
许约正要抬手撕掉,手腕却被死死抓住。
就在这时,器材室的铁门被推开,陆星遥抱着一摞篮球站在门口,“老师让你们去搬跳绳。”
林薇薇显然认识他——转学生,年级第一,据说还是校长特批的旁听生。
她讪讪地松开手,“陆星遥同学,我们在跟许约开玩笑呢。”
“玩笑应该让人笑。”
陆星遥放下篮球,走到许约身边捡起那张画,“比如这颗星,”他指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五角星,“猎户座的参宿西,它其实是红色的超巨星,就像…熟透的苹果。”
他把画折成纸飞机,对着器材室的窗户扔出去,“下次画画可以参考星图。”
纸飞机擦着林薇薇的耳边飞出窗外,她气得跺脚,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等人群散去,陆星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许约——是块碎镜片,边缘被砂纸磨得圆润,“昨晚天台找到的,”他指着镜片里映出的天空,“用这个看太阳,能看到黑子。”
许约把镜片对着阳光,果然看见太阳表面浮动的暗斑,像沉在熔金里的墨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惊奇地问。
“孤儿院的图书管理员教我的。”
陆星遥的声音低了些,“他以前是天文台的观测员,退休后在孤儿院帮忙。”
他忽然扯开校服领口,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银链,链坠是块不规则的石头,“这是他送我的陨石碎片,说里面藏着星星的记忆。”
上课铃响时,两人在教学楼的分叉口分开。
许约摸着口袋里的镜片,忽然想起陆星遥说的话。
午休时她溜到图书馆,在天文类书架前果然找到他——正蹲在地上翻一本1987年的《天文爱好者》合订本。
“你看这个,”陆星遥指着其中一页,黑白照片上的猎户座大星云像团模糊的棉絮,“但用你的方式看,它是什么样的?”
许约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是蓝色的旋涡,”她轻声说,“里面有很多刚出生的恒星,像裹在云里的萤火虫。
它们在唱《小星星》,不过调子跑了一半。”
陆星遥的眼睛亮起来,“我听到过类似的!”
他翻到自己做的笔记,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起伏的曲线,“每次观测M42星云,我耳边就会有这种波动的声音。”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响亮,许约看着那串曲线,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父亲心电图最后那段起伏。
她把脸埋进臂弯,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陆星遥没有说话,只是把那本合订本放在她头上,“图书管理员说,难过的时候,就想想星云里的恒星——它们要燃烧几十亿年,这点眼泪算什么。”
那天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突然宣布要统计社团报名情况。
许约看着表格上“天文社”三个字,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放学时,陆星遥的纸条从窗户飘进来,落在她的练习册上:“天台见,带手电筒。”
暮色中的天台比昨晚更热闹。
陆星遥搬来个旧课桌,上面摆着三台拼凑起来的望远镜——镜头是拆下来的相机长焦,镜筒用PVC管代替,三脚架则是绑在一起的拖把杆。
“都是废品站淘的,”他调试着焦距,“今晚有英仙座流星雨。”
许约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
里面是她收集的各种“星星的碎片”:被月光晒白的贝壳、带着露水的蒲公英绒毛、甚至还有片彩虹色的玻璃糖纸。
“这些都是它们送给我的礼物。”
她拿起糖纸对着天空,晚霞立刻在糖纸上晕成流动的光斑。
陆星遥从包里拿出星图铺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着其中一点:“凌晨两点,辐射点会出现在东北方。”
他忽然压低声音,“我问过图书管理员,学校的天文台其实没报废,钥匙在后勤老张那里。”
“你想偷钥匙?”
许约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偷,”陆星遥从口袋里掏出个印泥盒,“是借。”
他神秘地笑了笑,“老张喜欢收集旧邮票,我用一张1957年的航天纪念邮票跟他换了钥匙的印模。”
手电筒的光束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散落的星子。
许约忽然明白,陆星遥对星空的执着从来不是偶然——他和她一样,都在寻找某种连接,把那些无法言说的孤独,串成可以触摸的形状。
凌晨一点,两人溜进天文台时,圆顶的天窗正对着猎户座的方向。
陆星遥转动控制台的摇柄,巨大的望远镜缓缓抬起,镜筒在月光下像支银色的钢笔,正准备在夜空的纸上书写秘密。
“你看!”
许约突然指向目镜,第一颗流星正划过天顶,拖着绿色的尾迹。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淡紫色的光点再次浮现,在望远镜的镜片上跳跃,像落在玻璃上的雨珠。
陆星遥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目镜,“它们在移动!”
他喃喃自语,“组成了一个图案……”许约凑过去,光点在视野里渐渐连成线条,最终构成一朵花的形状——五片花瓣,中心有个小小的圆点。
“是桔梗花,”她忽然想起什么,“我爸爸的墓碑前种满了这个。”
就在这时,望远镜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陆星遥急忙关掉电源,但那些光点己经透过镜片渗出来,在控制台的图纸上洇开紫色的痕迹。
等光芒散去,纸上赫然出现一行字:7月16日,旧天文台。
“明天?”
陆星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是……星星在指引我们?”
许约想起父亲的日记里也提到过旧天文台——在城市边缘的山坡上,早就废弃的观测站。
她看着纸上的字迹,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那里藏着他们一首在寻找的答案。
离开天文台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
陆星遥把那张纸折成很小的方块,塞进陨石吊坠的银链里,“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他的手指碰到许约的手背,两人像触电般缩回手,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清晨的操场空无一人,只有露水在草叶上滚动。
许约忽然想起陆星遥昨晚的话,“我们的天文小组,就叫‘星语者’吧。”
她踢着脚下的石子,“就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社团。”
陆星遥弯腰捡起那粒石子,用力扔向远处的篮筐。
石子擦着篮板飞出去,落在晨光里的草地上,“再加一个成员,”他笑着说,“图书管理员答应帮忙了,他有旧天文台的钥匙。”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洒在两人身上。
许约望着陆星遥被照亮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盘旋的淡紫色光点,其实一首都在——它们不是星星的碎片,而是连接两个孤独灵魂的桥梁。
旧天文台的轮廓在远处的山坳里若隐若现,像卧在晨雾中的巨兽。
许约知道,明天的日出时分,那里会有新的故事等待被发现。
而此刻,她只想把脚步放慢些,和身边的人一起,多走一段被星光笼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