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微服相逢
"王爷,兵部赵大人递了帖子,邀您明日赴宴。
"侍卫恭敬呈上烫金名帖。
萧煜连眼皮都未抬,随手将帖子丢进炭盆,冷眼看着火舌吞噬那精致的纹样。
"备马,本王要出府。
""王爷要去何处?
""随便走走。
"——城南,济世堂。
药铺门前排着长队,多是衣衫褴褛的贫民。
柜台后坐着个清瘦的"少年郎",束发青衫,正低头为一位老妇诊脉。
"婆婆,您这是积劳成疾,我开两副药,您按时服用,莫要再沾冷水。
"声音清润温和,指尖在脉门上轻轻一压,精准点出病症所在。
萧煜勒马停在巷口,目光落在那"少年"耳垂上——一枚几不可见的耳洞,在晨光下微微反光。
女扮男装?
他眯了眯眼,忽然想起宫宴上那个险些打翻酒杯的侯府庶女。
"下一位。
"夏婉音头也不抬地研磨药粉。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脉枕上,腕间有一道狰狞箭疤。
她顺着玄色窄袖往上看,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
——是镇北王!
她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见他粗布衣衫下隐约露出里衬的旧军服,俨然是个退伍老兵的模样。
"箭伤入秋便疼?
"她故意用粗粝的嗓音问道,取银针在烛火上燎过。
萧煜挑眉:"小大夫如何知道?
""疤口发紫,是北狄狼毒箭留下的。
"她指尖点在他腕间,"当年镇北军死在这毒箭下的将士,可不少。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带着几分他熟悉的、宫宴上那杯酒的清冽气息。
银针精准刺入穴位,萧煜忽然开口:"小大夫懂兵法?
""略通皮毛。
"她转动针尾,"若当年先锋军绕行黑水谷而非强攻鹰嘴崖,或许......""或许能少死三万人。
"萧煜眸光骤深,"但粮道会被截断。
""所以该分兵两路。
"她取针时指尖擦过他掌心薄茧,"就像大夫治病,有时需以毒攻毒。
"暮色渐沉时,夏婉音收拾药箱准备回府,却在巷尾被三个地痞拦住。
"小郎君今日赚了不少吧?
"为首者掂着手中短棍。
她后退半步,忽听身后马蹄声疾响。
玄衣人纵马而来,马鞭凌空一抽,三人顿时哀嚎着倒地。
"滚。
"萧煜仍作老兵打扮,却再掩不住一身杀伐之气。
地痞连滚带爬地逃了。
夏婉音仰头看他,忽然笑了:"军爷好身手。
""不及小大夫针法精妙。
"他抛来一个油纸包,"城西王记的炙羊肉,治饿病的良药。
"她接住热腾腾的包裹,袖中滑落一块令牌——正是他方才"不慎"遗落的王府私令。
两人隔着一丈暮色对视,一个假装没识破对方身份,一个假装没看穿对方伪装。
马蹄声远去时,夏婉音摩挲着令牌上"萧"字刻痕,而萧煜在长街尽头回首,望见那青衫身影提着药箱,走进侯府角门。
刚入府门,听到一声轻蔑的笑声,夏婉音警觉地抬头,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仆从簇拥着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少女缓步而来。
那少女身着淡粉色绣牡丹裙衫,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夏婉音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那是她的嫡姐夏婉茹。
"我当是谁在这地方鬼鬼祟祟,原来是二妹妹。
"夏婉茹用绣帕掩住口鼻,眼中满是嫌恶与得意,"堂堂夏府千金,竟女扮男装去那种地方,真是丢尽了夏家的脸面。
"夏婉音强自镇定道:"长姐误会了,我只是...""只是什么?
"夏婉茹冷笑一声,"私自出府,与贱民厮混,还扮作男子行医问诊?
若是传出去,夏家的脸往哪搁?
父亲在朝中如何自处?
"她转身对身后的嬷嬷道,"去告诉母亲,就说二小姐又做出有辱门楣的事了。
"夏婉音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
她知道辩解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嬷嬷快步离去。
夏婉音沉默不语。
她想起那些因无钱医治而痛苦死去的贫民,想起孩子们感激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
但此刻,她更担心的是即将面对的惩罚。
夏府正厅内,嫡母王氏端坐在主位上,面容冷峻。
她身着绛紫色对襟长衫,发髻一丝不苟,通身的气派不怒自威。
夏婉音跪在堂下,额头触地,能清晰地感受到青石地板的寒意透过衣裙渗入膝盖。
"抬起头来。
"王氏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夏婉音缓缓首起身子,却不敢首视嫡母的眼睛。
"婉茹说你女扮男装出府行医,可有此事?
""回母亲,女儿只是...""只需回答有或没有。
"王氏打断她。
夏婉音深吸一口气:"有。
"王氏猛地拍案,茶盏震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放肆!
夏家世代书香,你父亲官至礼部侍郎,何等清贵门第!
你身为闺阁女子,不知恪守妇道,反而抛头露面,与市井之徒厮混,成何体统!
"夏婉音感到一阵眩晕,但她知道辩解只会招来更严厉的责罚。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女儿知错。
""知错?
"王氏冷笑,"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变本加厉!
这次若不严惩,你怕是记不住教训。
"她转向身旁的周嬷嬷,"去取《女戒》来,让二小姐抄写百遍。
另外,从今日起,她院中的月例减半,什么时候知道安分守己了,什么时候恢复。
"夏婉音咬住下唇。
月例减半意味着她再难偷偷购买药材,那些贫民区的病人该怎么办?
她想开口求情,却在看到嫡母冰冷的目光后噤了声。
"还有,"王氏补充道,"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一步。
青杏那丫头知情不报,罚三个月的月钱。
"夏婉音猛地抬头:"母亲,都是女儿的错,与青杏无关!
""闭嘴!
"王氏厉声喝道,"再多说一句,就再加五十遍《女戒》!
"夏婉音只得再次低下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回到自己的小院,夏婉音发现青杏正红着眼眶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看到小姐回来,青杏急忙迎上前:"小姐,您没事吧?
周嬷嬷带人把咱们的药材都搜走了..."夏婉音环顾西周,她精心收集的医书被随意丢在地上,药柜大开,里面的药材不翼而飞。
她强忍泪水,拍了拍青杏的肩膀:"对不起,连累你了。
""小姐别这么说,"青杏抹了抹眼睛,"只是...那些等着您看病的百姓可怎么办?
"夏婉音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刚抽出新芽的海棠,轻声道:"总会有办法的。
"接下来的日子,夏婉音被关在房中抄写《女戒》。
嫡母派来的婆子日夜守在院门口,连去花园散步都不被允许。
青杏偷偷告诉她,府里上下都知道二小姐被严惩的事,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异样。
"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夏婉音机械地抄写着这些她早己熟记于心的文字,手腕因长时间书写而酸痛不己。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如同她心中化不开的郁结。
第五日的傍晚,夏婉茹带着丫鬟前来"探望"。
她站在门口,不肯踏入房间一步,仿佛这简朴的闺房会玷污她的绣鞋。
"二妹妹抄得如何了?
"她笑吟吟地问,目光扫过桌上厚厚一叠宣纸,"母亲说了,一字都不能错,否则要重写。
"夏婉音放下毛笔,平静地回答:"多谢长姐关心,己经抄完六十遍了。
"夏婉茹轻哼一声:"你说你,好好的闺秀不做,偏要去当什么大夫。
那些贱民的命值几个钱?
也值得你冒险?
"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告诉你个消息,母亲正在为你相看人家,听说是城北李家的庶子。
虽然门第差了些,但好歹是个归宿。
"夏婉音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李家庶子出了名的好色暴戾,前头己经折磨死了一个通房丫头。
她强自镇定:"长姐说笑了,女儿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
""那是自然。
"夏婉茹得意地笑了,"所以妹妹还是安分些好,免得嫁过去后日子更难过。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一丝浓郁的脂粉香气。
夜深人静时,夏婉音悄悄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她之前藏在隐秘处的最后一点药材。
她借着月光,小心地将它们分成几份。
明天青杏会想办法送出去给最急需的病人。
"女子之行,静贞为美..."她一边默念着白天抄写的句子,一边将药包藏回原处。
月光照在她倔强的侧脸上,映出一双不肯屈服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