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线出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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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七井城的城墙还是一道寂静的铁青色巨影,将天与地分割成两块各自等分的灰。

城外,是烂命们的灰棚区。

空气里混着潮土的腥气、劣质藻饼不全的焦味,还有一种独属于人群的,混着汗与绝望的酸腐族群。

林辰把最后一箱“干盐肉”甩上货运皮卡的后车斗,拍了拍手上的灰。

箱子撞上车板,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腰部微颤。

“轻点,兔崽子!”

车主是个络腮胡,心痛地摸着车斗的焊缝,“这铁皮比你命都金贵!”

林辰咧嘴一笑,露出一颗白牙,与他身上蹭到的废物黑灰形成对比。

“王叔,话不能这么说。

我的命,起码能换三箱盐肉。

你这车斗,能换半箱不?”

络腮胡被噎得吹胡子瞪眼,却又骂不出来。

这小子嘴损,但手脚麻利,力气也足,是这趟护队里最好的临时装卸工。

林辰没有再理他,眼神似是随意扫过长长的车队。

这支护运车队像一条锈迹斑斑的钢铁蜈蚣,从灰棚区的火堆市集边缘,蜿蜒蔓延到了远处高耸的城门——七井城三号闸口。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雾检”,等待那道通往灰线GL-03的闸门,为他们打开一条通往环海湿岸的生路。

焦虑,就像低空中的源雾一样无声弥漫。

林辰能“品尝”到这种味道。

不是通过鼻子,而是某种更细致、更本源的感知。

一种微弱的电流,从周围一张麻木或焦灼的脸庞剥离,慢慢汇入他的身体。

来自车队人群集体焦虑,情绪值+21 EV来自络腮胡王叔的心痛,情绪值+2 EV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将这丝微不可察的“进账”压下。

情绪值(EV)是他最大的秘密,是这个操蛋世界里他唯一的底牌。

积攒到100点,就可以在脑海里那个被探测的系统里换取一次抽奖机会。

“喂,烂命辰!”

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穿着不合身的、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工装,正蹲在一个破旧皮卡的车头上,手里拿着一根截铜线,费劲地往一个碎裂的车灯罩里捅去。

“叫魂呢,鼻涕虫。”

林辰晃悠过去,靠在车头上,“你爹妈没教过你,对未来的赎籍大爷要客气点?”

“等你赎了税票吧。”

男孩头也不抬,继续跟车灯较劲,“我爹说,你这种烂命,三年都攒不够一张税票了。”

“你爹懂个屁,”林辰嗤笑一声,蹲下身子,“他要是懂,就不会让你拿铜线去捅灯座了。

想短路炸掉你爹的破车吗?”

男孩的脸“唰”地红了,梗着脖子:“我……我就是想把它修好!

我娘说,灰线上灯不亮,会被铁喙啄眼睛的!”

林辰看着他那副倔强又委屈的样子,心中那点因为早起干活的郁闷散了一些。

他从兜里摸出一卷黑色的胶带,撕下一截。

“手拿开。”

他接过铜线,三两下把线头剥开,精准地缠在灯座的触点上,用胶带仔细裹好,塞回灯座深处,最后才把那个缺了口的灯泡拧回去。

“去吧,让你发动一下试试。”

男孩将信将疑地爬上驾驶室。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发动机的闷响,那只破碎的车灯,竟然真的亮了起来,一团昏黄但稳定的光芒。

男孩的眼睛比车灯还亮,他从车窗探出头,想说什么,却又拉不下面子。

林辰朝他摆摆手,懒洋洋地说:“记着,欠我一个人情。

下次见了我,记得喊‘辰哥’。”

来自男孩‘石头’的惊喜与感谢,情绪值+5 EV大概是不小的进账。

林辰心情好了点,转身继续溜达。

他不是真的闲得慌,而是用这种方式,一寸寸地丈量着整个车队。

三号闸口的岗哨,两个卫兵,十五分钟一换岗,交接时有三秒的视野重叠盲区。

车队总共三十二辆,其中七辆是护运队的主力,装甲和火力都明显更强。

其余都是“搭车”的迁徙户。

接近闸口的路上,每隔五十米就有一根风向旗。

此时,它们都指向西南。

但最远的那根,靠近灰线起点的旗子,尖端在微微逆向转动。

风也劲。

林辰的目光又落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三火点”路标上。

那是烂命们在灰线上辨别方向的土办法,用不同颜色的反光带,分别代表火力点、火种补给点和安全火线。

这个路标上的反光带……太新了。

好像昨天刚换上去的。

惯常跑这条线的人都知道,灰线的路标维护队半个月才来一次。

他的心沉了下去。

不远处,一片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人群围成一圈,中央是一个穿着干净白色罩衫的年轻女子。

她身形高挑,面容清丽,在这片灰败的环境里,像一株突兀生长的白色植物。

是李薇。

林辰认识她,圣环会城团的外围志愿者,是一个罕见的植域相觉醒者,能力是“潮盐谱”,能用能力控制盐分的成型与溶解。

她经常来灰棚区,免费帮忙提供一些基础的医疗和净化服务,在烂命里口碑极好。

这时,李薇正蹲在老婆婆的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上凝结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盐晶。

她将这层盐晶轻轻涂抹在老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

“婆婆,别怕。

这是盐雾护膜,用的是环海提纯的精盐,能暂时中和低浓度的孢子粉毒性。”

她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进入孢子粉高发区前,在脸部和脖子上涂一层,能顶半个小时。”

盐晶在老婆婆的皮肤上迅速展开,形成一层薄如蝉翼、微微闪着玻璃光泽的透明薄膜。

周围的孩子们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神仙手段……真是神仙手段……”老婆婆嘀咕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来自老婆婆的感激与尊敬,情绪值+4 EV来自围观人群的希望,情绪值+13 EV林辰看着,摸了摸下巴。

这女人,真是个高效的“情绪收割机”,可惜她自己都不知道。

他甚至有点嫉妒,她随手一次善行,比他插科打诨半天赚的都多。

李薇站起身来,又对围观的众人解释了几句,分发了一些她自制的盐晶片,才走向车队的领头车辆。

车队队长是个叫老何的男人,铁塔般的壮汉,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旧伤疤,是装备盟以前的老兵。

“李薇小姐,”老何的声音很沉稳,“都安排好了吗?”

“嗯,”李薇接着说道,“老人和孩子都优先考虑了。

队长,关于C3那座断桥,情况确认了吗?”

“确认了。

鹤巢空港那边派了工程队,拉了一根临时的钢索桥。

但只能让轻车和人过去,重车得在原地等他们用绞盘拖拽。”

老何皱起眉头,“会耽误至少两个小时。

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穿越孢粉带。”

“我知道。

有我的‘解析盐走廊’,孢子粉通过问题不大。”

李薇的语气很自信,但眉宇间还是藏着一丝忧虑。

他们的说话声音不大,但林辰的听力很好。

断桥,钢索,两个小时的延误……这些情报就像拼图一样在他脑中组合。

GL-03盐鸥线,是去海垣城最近的路,但变数最多的路。

他抬头,假装检查车上的货物捆扎。

他最初的异能《灰·反冲》,在视野开阔的地带用处不大,但在狭窄的桥面或货车里,却能制造出意外的“事故”。

前提是,他得把所有变量都算进去。

就在西南——咚!

一声沉重、悠远、仿佛能撼动人骨髓的钟鸣,从七井城墙顶的“风位警塔”上传来。

不是清脆的通行铃,而是厚重的警锤敲击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抬头望向那座高塔。

咚!

第二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血色尽褪。

按照《环海条约》的通则,一声是戒备,两声是警告,三声……咚!

第三声警锤落下,余音在众人的耳膜里嗡嗡作响,震得人心发慌。

闸口上方的扩音器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那是一道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响彻整个城外区域:“紧急通告。

风监测站E8-B6数据异常。

北岭寒原气压骤降,环海湿岸潮汐指数飙升。

GL-03盐鸥线,‘孢粉锋’预计半日内提前。

重复,‘孢粉锋’提前。

各单位自行决断。”

“自行决断”西个字,冰冷得像北岭的寒铁。

人群瞬间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恐慌。

“什么?

提前半天?”

“那我们还走不走?

现在出发,正好在半路撞上啊!”

“我的天,要死人了!”

“快!

快让卫兵开门!

我们现在就得走了!”

恐慌、恐惧、愤怒的情绪瞬间爆炸,化作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向林辰。

探测到强事件:孢子粉锋预警情绪感知临时扩大,倍率加成启动来自人群的集体恐惧×1.0,情绪值+158 EV来自车主的绝望×1.5,情绪值+24 EV来自护卫队员的愤怒×0.9,情绪值+18 EV……林辰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那股庞大的情绪流冲刷着他的神经,引发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

他的系统面板打开,情绪值(EV)正在急剧飙升。

251…312…427…转眼间,就突破了500的日上限。

他立刻将500 EV转化为5个情绪币(EC)。

老何的咆哮声压过了所有杂音:“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乱什么!

想死在这里吗!”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旧旧的信号枪,朝天“砰”地打出一发红色信号弹。

“不想死的,就给老子回到车上去!

李薇小姐!”

老何转向李薇,眼神锐利如刀,“你的‘析盐走廊’,能顶住孢粉锋吗?”

李薇的脸色也很苍白,但她并没有退缩:“顶不住锋头。

但如果我们在孢粉锋到来前,抢先通过C3断桥区,进入后面的盐碱滩,视线开阔。

那里地势开阔,孢粉浓度会被疾风带走。”

“好!”

老何眼中闪过一抹决断,“那就赌一把!

众人,上车!

我们不等雾检了,首接冲卡!”

“冲卡?!

那可是三禁之一!”

有人惊呼。

“现在是活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

老何吼道,“齿轮盟那帮***的,只能收税,救不了你的命!

林辰!”

他突然转向林辰。

“小子,你机灵,坐我车斗里!

帮我照看后面!

有掉队的、有异状的,立刻报告!”

“加工钱吗?”

林辰在这种时候不忘贫一句。

“只要能活着到海垣,老子给你三倍!”

“成交。”

林辰利索地一翻身,跳上老何的领头车皮卡。

车斗里堆满了物资,覆盖着防潮油布和滤片,有苦涩的味道。

发动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车队在混乱中开始强行启动。

李薇也跳上了旁边的一辆敞篷货车,她的几个助手随后。

她和林辰紧绷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凝重。

“开门!”

老何冲着闸口的方向怒吼,同时猛地一踩油门。

领头车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朝着关闭的闸口冲了过去。

闸口的卫兵也收到了命令,面对暴动的车队,他们显然没有开火,而是手忙脚乱地按下了开闸按钮。

沉重的钢筋混凝土闸门,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升起。

一条通往未知生死的灰线,在他们面前展开。

警塔上那三声夺命的锤音,余震仿佛还悬在车斗颠簸的铁板上,一下下敲击着林辰的脊骨。

他蹲在摇晃的货物之间,眯着眼睛望向前方那条被风沙模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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