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过,“鎏金时代”的旋转门还在吞吐着醉意与香水味。
林晚把最后一只空酒杯倒扣在吧台上,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像是在抚摸自己这十年的轮廓。
吧台后的镜面映出她的脸,妆容精致得像层铠甲,只是眼底那点疲惫,再厚的遮瑕也盖不住。
“晚姐,302房的张总又要你过去呢。”服务生小陈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
他刚来三个月,还没摸清这里的生存法则。林晚拿起吧台上的醒酒器晃了晃,
猩红的液体在玻璃壁上划出暧昧的弧线。“告诉他,我今晚只负责吧台。”她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小陈哦了一声,转身时脚步顿了顿。
他见过太多姑娘削尖了脑袋往客人房里钻,像林晚这样在吧台待了十年,
从青涩新人做到“镇台之宝”的,整个鎏金时代找不出第二个。
其实林晚不是一开始就守着吧台的。二十岁那年,她揣着母亲病历单闯进这片霓虹,
以为只要豁得出去,就能抓住救命的稻草。第一晚陪酒,她被灌得胃里翻江倒海,
躲在消防通道吐到胆汁都出来,手机里还躺着医院催缴住院费的短信。
后来她学会了用微笑挡酒,用玩笑岔开话题,也学会了在客人动手动脚时,
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支烟,或是说句“王总您这手表真别致”,既保全了体面,又没伤了和气。
“林晚,你这杯‘忘忧’调得越来越有味道了。”说话的是老周,
每周三雷打不动来坐吧台的男人。他从不像其他客人那样动手动脚,只是点一杯酒,
听她讲那些真假掺半的故事。林晚把调好的酒推过去,杯口挂着的柠檬片闪着水光。
“人老了,调出来的酒也带着点沧桑呗。”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老周啜了口酒,忽然说:“我女儿今年也二十了,跟你当年差不多大。”林晚的手顿了一下,
老周又补充道,“她在国外学设计,总说要回来开个工作室。”那天晚上收班时,
林晚在员工通道撞见了新来的女孩薇薇。小姑娘蹲在地上哭,高跟鞋甩在一边,
丝袜勾出了长长的口子。“晚姐,他们……他们要我喝那杯加了东西的酒。
”薇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晚蹲下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明天别来了。
”她掏出钱包,抽出一沓现金塞过去,“这点钱先拿着,找个正经工作,哪怕一个月三千块,
睡得踏实。”薇薇抬头看她,泪眼婆娑里带着点不解。林晚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
也是一个前辈把她从酒局里拉出来,塞给她一把伞,说“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只是那时她没的选,母亲躺在ICU里,每一天的费用都像座大山。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夜。
张总带着一群人来喝酒,点名要林晚作陪。进房时她就觉得不对劲,那伙人的眼神像狼似的。
果然,喝到兴头上,张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只要陪他一晚,就把她母亲的住院费全结清。
林晚看着他油腻的脸,突然想起母亲总说,做人要有骨气。她猛地抽回手,酒杯摔在地上,
碎玻璃溅起的声音里,她一字一句地说:“钱我会自己挣,但我的尊严,不卖。
”那天她被保安架着扔出了鎏金时代的大门,暴雨打在脸上,疼得她直哆嗦。可不知怎么的,
心里却松快了许多。后来林晚开了家小酒馆,就在医院对面。每天早上她去给母亲送完饭,
就回店里擦杯子、调酒。酒馆里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只有舒缓的民谣,
墙上挂着她自己画的画——都是些阳光明媚的景色。有天傍晚,
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怯生生地走进来,问能不能打份工。林晚看着她眼里的焦虑,
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你多大了?”“十七。”女孩的声音很轻。林晚给她倒了杯果汁,
说:“我这里不招童工,但如果你有难处,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想别的办法。
”女孩抬起头,眼里慢慢有了光。窗外的夕阳正好,透过玻璃照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温暖得让人想落泪。林晚知道,不是每个在黑暗里走过的人,
都能找到光。但她愿意做那个举着火把的人,哪怕只能照亮一小段路。因为她永远记得,
自己曾经也是那个在黑暗里挣扎,渴望被照亮的人。酒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林晚抬起头,笑着说:“欢迎光临,今天想喝点什么?”她的笑容里,再没有当年的疲惫,
只有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温柔。小酒馆的风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熟面孔——小陈,
以前在“鎏金时代”给她打下手的那个服务生。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
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手。“晚姐,我……”小陈的脸涨得通红,
“我把鎏金那边的工作辞了。”林晚正在擦杯子的手顿了顿,示意他坐下:“先喝杯水,
慢慢说。”原来小陈家里出了变故,父亲在工地上摔断了腿,包工头卷着钱跑了。
鎏金的经理趁机逼他签“业绩协议”,让他去拉那些刚成年的女孩进夜场,说只要成一单,
就预支三个月工资。“我看到那些女孩怯生生的样子,
就想起薇薇……想起你当年把她护在身后的样子。”小陈把信封推过来,
“这是我攒的一点钱,虽然不多,是我自己挣的干净钱,你先拿着给阿姨治病。
”林晚看着信封上洇开的汗渍,忽然想起小陈以前总偷偷给她留着新鲜的柠檬,
想起他被客人刁难时,自己顺手帮他解过围。她把信封推回去,
从柜台下拿出一沓病历单——是她母亲最近的检查报告。“你看,”她指着单子上的指标,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下个月就能出院了。钱的事我这边够,倒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小陈的眼圈红了:“我想跟你学调酒,学怎么把小生意做起来。我不想再回那种地方,
可我除了端盘子递酒,啥也不会。”林晚笑了,
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刚开封的威士忌:“调酒不难,难的是调明白自己要走的路。这样吧,
你在我这儿帮忙,管吃管住,工资按市价算,顺便跟着学手艺。”小陈猛地站起来,
腰弯得像个虾米:“谢谢晚姐!我一定好好学!”那天之后,小酒馆多了个忙碌的身影。
小陈学东西快,不仅记熟了几十种酒的调法,
还琢磨着给常客换了新的杯垫——用废报纸折的小船,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平安”两个字。
有熟客打趣说,这杯垫比酒还让人暖心。深秋的一个雨夜,酒馆快打烊时,门被撞开了。
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踉跄着进来,满身酒气,脸上的浓妆花得像幅被雨打湿的画。
是李姐,以前在鎏金时代和她搭过班的女人,当年总说她“死脑筋,放着捷径不走”。
“给我来杯最烈的。”李姐把包往吧台上一摔,声音发颤。林晚调了杯“火焰山”,
递过去时没说话。李姐仰头灌了大半杯,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晚晚,
我后悔了……”她在鎏金混到三十岁,攒的钱全被一个“大哥”骗了,那男人说要娶她,
转头就把她的积蓄投进了**。前几天她去医院检查,查出了严重的胃病,
医生说再这么喝下去,命都要搭进去。“我想找个正经活儿,
可谁会要一个三十岁、只会陪酒的女人啊?”李姐捂着脸哭,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林晚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说:“我这儿缺个收银,你要是不嫌弃……”李姐猛地抬头,
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场不真实的梦。窗外的雨还在下,
酒馆里的暖光却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在互相依偎。转年春天,小酒馆扩了间包厢,
墙上挂了块新牌子,写着“互助角”。每周三晚上,林晚都会请些律师、心理咨询师来坐班,
免费给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有次小陈好奇地问:“晚姐,你总帮别人,就不怕被拖累吗?
”林晚正在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手上,暖融融的。“你看这绿萝,
”她笑着说,“剪一段枝桠插在土里,就能长出新的根。人也一样,哪怕跌进过泥里,
只要有人拉一把,总能重新站起来。”正说着,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孩,
身后跟着她的母亲。女孩手里捧着张奖状,是市里的绘画比赛一等奖。“林阿姨,
我考上美术高中了!”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妈说,等我长大了,要跟你学开酒馆,
也帮那些有难处的人。”林晚看着女孩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刚开酒馆时,总在夜里惊醒,
梦见鎏金时代的霓虹。可现在她不会了,因为每个清晨去医院的路上,
能看到卖早点的阿姨掀开蒸笼,能听到晨练的老人哼着小曲,
能闻到路边的槐花香——这些烟火气,早就把那些冰冷的霓虹冲得一干二净。
酒馆的风铃又响了,林晚抬起头,对着推门进来的客人扬起笑容。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
有几根已经悄悄泛了白,可那笑容里的暖意,比当年吧台后最亮的射灯还要动人。她知道,
有些黑暗是抹不掉的,但只要有人愿意种出光,日子总会朝着亮处走。就像这小酒馆,
起初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喘息的角落,没想到慢慢长成了一片小小的绿洲,既能挡风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