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跪在风雪阁后山的“断弓崖”上,指尖抚过崖壁间嵌着的半截玄铁弓。
弓身覆着薄冰,冰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纹路——那是三年前父亲在此试射“穿云箭”时,弓身崩裂留下的痕迹。
她身后,及膝的白裙被风雪扫得猎猎作响,裙摆边缘绣着的细小蚕纹在雪光中泛着极淡的银芒,像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枚血蚕卵,沉默地伏在布帛上。
“又来偷偷练箭?”
苍老的声音裹着雪粒砸过来。
凌霜回头,见阁中最老的执弓长老拄着冰杖站在崖边,花白的眉毛上凝着霜,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红的指节,以及脚边那把比她人还高的黑木长弓。
这把弓叫“裂冰”,是父亲用玄冰铁混着南疆的蛊木心打的。
可对龙息境的她来说,它太重了。
方才试射时,箭刚离弦就坠进了崖下的雾里,连带着右臂的经脉一阵抽痛——这是“逆弓术”的后遗症,用气血催弓,跟拿自己的骨头当箭杆没两样。
“长老。”
凌霜站起身,白裙上的雪簌簌往下掉,露出裙角沾着的几点暗红。
那是上次去冰原猎龙兽时,被冰牙划开的口子,血蚕裙自动愈合了,却留了点颜色,像雪地里开了朵蔫掉的花。
长老哼了声,冰杖往地上一顿,冰屑溅起:“再过三月就是‘阁试’,你打算拿这把连箭都射不首的破弓去丢人?”
“还是说指望你那半吊子的冰龙息,去跟赫连部的蛮子拼?”
凌霜没说话。
她知道长老的意思。
风雪阁里,同龄的弟子早就晋了龙影境,长弓能引风,战裙能凝冰,只有她,龙元里掺着南疆的蛊气,冰与木在脉里打架,连最基础的龙息都不稳。
母亲是万蛊宫的人,这在北凛是忌讳,就像她裙上的血,看着总扎眼。
“听说了吗?”
长老忽然压低声音,冰杖指向西方,“西漠的赫连部,最近在碎星荒原那边动作挺勤,说是找到了‘龙陨渊’的入口。”
凌霜心头一跳。
龙陨渊,那是祖龙碎魂的地方,传说里遍地是龙元晶,可也满是怨魂。
上个月父亲就是去查探那边的动静,至今没回来。
“还有中洲的姬家,”长老的声音更沉了,“派了使团来,说是要联合咱们守界隙之门。”
“哼,怕不是盯着咱们北凛的‘冰龙矿’来的。”
风突然变急了,卷着雪沫子打在裂冰弓上,发出细碎的嗡鸣。
凌霜握紧弓身,掌心的温度融化了一点冰,露出蛊木心特有的深色纹路,像极了母亲留在她记忆里的眼睛——温柔,却藏着股狠劲。
“我会通过阁试的。”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带着股咬碎冰碴的硬气。
长老愣了下,随即冷笑:“就凭你?”
凌霜没答,转身重新站到崖边。
这次她没有急着拉弓,而是闭上眼,试着去感受体内那两股闹腾的龙元——冰的冷冽,木的缠人,像两条打架的小蛇。
她想起母亲留下的那本残卷上写的:“双生未必相克,冰融木生,木盛冰凝。”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握住裂冰弓的弓弦,指尖的血珠渗出来,滴在弦上,瞬间被冻成了细小的冰晶。
这一次,她没有强行催气血,而是试着让冰龙息顺着木纹路走,像雪水渗进土里。
“嗡——”长弓轻轻震颤,弓身的玄冰铁泛起淡蓝,蛊木心则透出一点绿意。
凌霜睁眼,望着崖下翻涌的白雾,松开了手。
箭出去了。
不是笔首的,却带着点诡异的弧度,像条小蛇穿进雾里,许久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是射中了什么。
长老的眼睛亮了下,又很快沉下去,转身往回走:“瞎猫碰上死耗子。”
“三月后阁试,要是拿不到前三,就滚去守山门。”
脚步声消失在风雪里。
凌霜望着雾里那点渐渐淡去的箭影,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碎弓片。
这是她从各处捡来的第西十三片,有的是前辈战死留下的,有的是试弓崩裂的。
她把碎片塞进裙兜里,那里还躺着枚血蚕卵,温温的,像颗不会冷的星。
雪还在下,断弓崖上的孤影握着长弓,白裙在风中展成一面帆。
远处的风雪阁传来弟子练箭的喝声,西漠的狼烟,中洲的使团,父亲的下落,还有脉里那两条总在打架的龙元……这些都像箭一样,悬在弦上。
凌霜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裂冰弓上的雪,弓身映出她的脸,眉眼间有北凛的冷,也藏着点南疆的韧。
“提笔写冬夏”,可这九州的冬,从来不是靠笔能写暖的。
她将长弓扛在肩上,转身往阁里走,白裙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盖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裙兜里的碎弓片,在碰撞中发出细微的响,像是在等一个破弦而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