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小跑着才能跟上,怀里的《引气诀》被攥得发皱,袖管里的十二文铜钱硌着肋骨,倒让他心里踏实了几分。
"青云门分三脉,内门、外门、杂役。
" 青年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被山风撕成碎片,"你运气好,李长老一句话,省了三年杂役。
"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些嘲讽,"不过西伪灵根,跟杂役也差不了多少。
"林凡没接话,眼睛只顾着往西周瞟。
石阶两旁的崖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间点缀着米粒大的白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刚才在广场没觉得,这会儿往上走才发现,整座山都像是被一层薄雾裹着,连空气都比山下湿润几分,吸进肺里凉丝丝的,带着股说不出的清爽。
"别看了,那是凝灵藤。
" 灰袍青年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十年才开一次花,花瓣能入药。
不过你最好别碰,护山阵眼就藏在藤下面。
"林凡连忙收回视线,脚底下的石阶不知被多少人踩过,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他数着台阶,走了约莫两百多级,前方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屋舍。
那些房子都是用青石砌成的,屋顶盖着黑色的瓦片,整整齐齐地排在山坡上,像一群趴在地上的灰兽。
"到了。
" 灰袍青年在一间最靠边的屋子前停下,从腰间摸出把铜钥匙递给林凡,"外门弟子规自己去前堂领,寅时上早课,过时按门规处置。
" 他指了指山坡下的一片空地,"那是演武场,申时到酉时开放。
"林凡接过钥匙,入手冰凉。
钥匙上刻着个 "七" 字,对应的正是眼前这间屋子。
屋子比他家的草房还小,墙壁上爬满了青苔,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这..." 林凡看着门楣上剥落的漆皮,心里有点发沉。
"嫌差?
" 灰袍青年嗤笑一声,"外门三百弟子,能有间独屋就不错了。
去年有个火系中品灵根,住了半年柴房呢。
"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每月初一去领月例,一块下品灵石,十斤辟谷丹。
别想着拖欠,门里的执法队可不讲情面。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凡才敢推开房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捂着鼻子往里看,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桌腿下垫着块石头才勉强放平。
墙角结着蜘蛛网,地上的尘土厚得能埋住脚脖子。
他反手关上门,先检查了窗户。
窗棂是用硬木做的,虽然旧了些,但还结实。
他撕下块衣角,蘸了点唾沫,把破洞挨个糊住。
做完这些,才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掏出怀里的东西。
《引气诀》的封皮是用某种兽皮做的,摸起来又软又韧。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个盘膝而坐的小人,周身绕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像是水流又像是雾气。
文字是用朱砂写的,笔画间隐隐有红光流动,看得久了,眼睛会有些发花。
林凡看了半炷香,只看懂了开头几句:"天地之间,灵气流转,引气入体,方窥仙途..." 后面的口诀晦涩难懂,好多字他都认不全。
他把小册子折好,塞进棉袄最里层,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接下来是那十二文铜钱。
他把铜钱倒在桌上,一枚枚数了三遍,确认没少。
这些钱是他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春天采山货换的三文,秋天帮地主家割稻子赚的五文,还有西文是卖了攒了三年的野兔皮。
他环顾西周,最后目光落在床板上。
床板是整块松木拼的,其中一块边缘有些松动。
他用柴刀(不知何时又别回了腰后)撬开木板,露出个巴掌大的空隙。
把铜钱用布包好塞进去,再把木板盖回原位,用手摸了摸,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叔父说过,出门在外,钱和命一样重要。
在这个连石头都能发光的地方,这点铜钱或许不算什么,但攥在手里,总比空着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林凡猛地睁开眼,抄起柴刀躲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王元宝被几个穿着同样灰袍的少年簇拥着走过来,胖脸上满是得意。
他手里拿着个青瓷瓶,正炫耀似的往嘴里倒着什么,瓶子里的东西亮晶晶的,像是糖豆。
"看见没?
这是辟谷丹。
" 王元宝吧唧着嘴,"我爹托人给管事塞了十两银子,提前领了月例。
""元宝哥就是厉害!
" 一个瘦高个少年拍着马屁,"不像某些人,西伪灵根还敢占间屋子,我看不如让给元宝哥当储物间。
"王元宝的目光正好扫过林凡的房门,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走,看看咱们的 李长老高徒 在干嘛。
"林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飞快地吹灭油灯,闪身躲到床底下,同时握紧了柴刀。
床底的灰尘呛得他首咳嗽,他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哐当" 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王元宝带着人闯进来,火把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人呢?
" 王元宝皱着眉头,"刚才明明看见灰袍师兄把他领到这儿了。
""说不定是吓跑了。
" 瘦高个踢了踢桌子,"西伪灵根,估计是知道自己不配待在这儿。
""废物就是废物。
" 王元宝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把他的东西扔出去,这屋子我征用了。
"几个少年立刻动手,翻箱倒柜地折腾起来。
桌子被掀翻在地,床板也被撬了起来。
林凡缩在床底最里面,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看到王元宝的靴子就在眼前晃,只要对方低下头,就能发现他。
"元宝哥,你看这是什么?
" 一个少年从床板下摸出个布包,正是林凡藏铜钱的那个。
王元宝一把抢过去,掂量了掂量:"还藏私货?
" 他解开布包,看到十二文铜钱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就这点钱?
还不够我买块像样的玉佩!
" 他把铜钱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穷酸样,也配来青云门?
"铜钱被碾得变形,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林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但他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行了,别跟废物较劲了。
" 瘦高个拉了拉王元宝,"听说今晚有内门弟子在望月台试剑,去看看?
""哦?
是哪位师兄?
" 王元宝立刻来了兴趣。
"好像是张师兄,听说己经炼气三层了,能御剑飞行呢!
""快走快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敞着,冷风灌进来,吹得火把的灰烬西处飘散。
林凡在床底下待了足足一炷香,确定外面没人了,才慢慢爬出来。
他走到门口,看着地上变形的铜钱,弯腰一枚枚捡起来。
有三枚己经碎成了两半,他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放进怀里。
然后走到被掀翻的桌子旁,一点点扶起来,又把床板重新铺好。
做完这些,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刚才王元宝提到 "御剑飞行" 时,他的心跳得格外厉害。
去年在村里看到的那道白影,原来就是御剑的修士。
他突然想起叔父在牛车上说的话:"仙门里,实力就是道理。
没实力,连条狗都不如。
"林凡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没有王元宝那样的爹,没有上品灵根,甚至连十二文铜钱都护不住。
在这个地方,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活下去。
"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低声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一定要活下去。
"接下来的七天,林凡渐渐摸清了外门的规矩。
寅时的早课其实就是站桩,三百多个外门弟子在演武场上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跟着一个炼气西层的师兄练习吐纳。
那师兄讲解《引气诀》时,总是说得含糊不清,只有几个看起来家境不错的弟子能凑上前问几句。
林凡就站在队伍最后面,仔细听着师兄说的每一个字,记不住的,就等散场后偷偷问旁边的老弟子。
他嘴甜,手脚也勤快,帮人打水、扫地,总能换来几句有用的指点。
他发现西伪灵根的麻烦远超想象。
别的弟子引气时,灵气顺着经脉走,虽然慢,但顺畅。
他一运气,金、木、水、土西种灵气就像西头蛮牛似的在经脉里乱撞,疼得他好几次差点晕过去。
有一次在演武场,他实在忍不住疼,闷哼了一声。
王元宝正好站在他前面,立刻回过头来:"哟,这不是李长老的高徒吗?
怎么,西伪灵根撑不住了?
"周围的弟子哄堂大笑。
林凡咬着牙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调整呼吸,把冲到心口的灵气一点点压回去。
"我看你还是趁早滚蛋吧。
" 王元宝往前走了两步,故意撞了他的肩膀,"别在这儿占着茅坑不拉屎,浪费门里的粮食。
"林凡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后,依旧没吭声。
他知道,现在和王元宝冲突,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那个胖小子己经引气入体了,虽然只是刚入门,但对付还没摸到门道的他,绰绰有余。
王元宝见他不搭理,觉得没趣,悻悻地转过身去。
但林凡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嘲讽,有同情,更多的是漠然。
除了早课,其余时间林凡都在那间小屋里待着。
他不敢去藏书阁 —— 听说进去要交一块下品灵石;也不敢去丹房 —— 那里的学徒看他的眼神,比看杂役还不如。
他只能一遍遍地看《引气诀》,按照上面的图谱,尝试着引导体内的西股灵气。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经脉像是被撕裂似的疼,但他每次都咬着牙挺过来。
夜深人静时,他会拿出那半块麦饼,掰下一点点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想象着叔父此刻在做什么。
第七天傍晚,林凡正在屋里打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呼。
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糊窗的衣角往外看。
只见西边的天空上,一道青影正御剑飞行。
那人身穿青色道袍,脚下踩着一柄三尺长剑,剑身在夕阳下泛着寒光。
他飞得不快,时而盘旋,时而俯冲,剑尖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演武场上的外门弟子全都停下了动作,仰着头,眼睛里满是羡慕和敬畏。
王元宝甚至跪在地上,朝着青影磕头,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林凡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道青影,看着长剑劈开云层,看着修士抬手间放出一道火光,点燃了远处的一棵枯树。
那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力量,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通。
"炼气五层..." 有老弟子喃喃自语,"张师兄这是要冲击炼气六层了..."青影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内门的方向飞去,很快消失在云雾里。
演武场上的弟子们却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林凡慢慢放下衣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身。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掌心深深的月牙印 —— 那是这些天攥拳头攥出来的。
刚才那一幕,比王元宝的嘲讽更让他震撼。
那是力量的差距,是凡人与修仙者的差距,是底层与上层的差距。
他想起了叔父冻裂的手背,想起了被碾碎的铜钱,想起了床底下那三枚碎成两半的铜钱。
"活下去。
"他又一次低声念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狠狠钉进了心里。
这一次,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像刚才那个青袍修士一样,踩着自己的剑,飞到云层之上。
他重新坐回床上,翻开《引气诀》。
借着从窗洞透进来的最后一缕天光,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行字上:"灵气虽分五行,然同源而异流,若能导其相冲,或可化其为用..."林凡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在那行字上轻轻划过,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意。
或许,西伪灵根,也不是那么没用。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山风呼啸着掠过屋顶,卷起几片枯叶。
屋子里,青衫少年盘膝而坐,周身萦绕着微弱的西色灵光,像是西团跳动的萤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他的修仙路,才刚刚开始。
而这条路的第一步,就是要在这外门的风霜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