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间再无陈默
晚上九点，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陈默的头盔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绝望声响。
他骑着那辆快要散架的二手电瓶车，在车流中疯狂穿梭，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
雨水顺着头盔的缝隙灌了进去，和汗水混在一起，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但他不敢擦。
他必须在九点零五分之前，将这份麻辣烫送到“金茂大厦A座1801室”，否则，今天的第三个差评就跑不掉了。
一个差评，扣五十块。
三个差评，一天白干。
“操！”
看到前方那个长达一分钟的红灯，陈默一向温和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抹狰狞。
他狠狠一咬牙，电瓶车把手一拧，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逆行的非机动车道。
刺耳的鸣笛声和咒骂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充耳不闻。
现在的他，就像一头被生活追赶得快要断气的野狗，除了狂奔，别无选择。
三年前，他不是这样的。
三年前，他是朋友眼中前途无量的软件工程师，是亲戚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名校毕业，技术过硬，拿着三十万的年薪，在海城这座一线城市，拥有着一个看起来无比光明和体面的未来。
可为了让妻子林美玲能安心在家做全职太太，为了即将出生的女儿，他主动放弃了晋升的机会，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家庭。
再后来，女儿陈星妤（妤妤）出生，被查出患有罕见的血液病。
为了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他卖了房，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出来送外卖，一个人打三份工。
公司高强度的技术迭代他跟不上，最终被“优化”了。
从年薪三十万的工程师，到时薪三十块的外卖员，他的人生，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可他认了。
只要能救女儿，只要那个家还在，他什么苦都能吃。
然而，生活似乎觉得他这头骆驼的背还没被压垮，非要再狠狠地跺上一脚。
“嗡嗡……”裤兜里的老人机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婆”两个字。
陈默心中一紧，连忙戴上蓝牙耳机，在刺耳的风雨声中接通了电话，语气急切又带着一丝讨好：“美玲，钱我快凑够了，你放心，妤妤的手术费……陈默？
你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几分戏谑和轻佻的声音，背景音里，是震耳欲聋的KTV音乐和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陈默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林美玲呢？
让她接电话！”
他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美玲啊，”男人轻笑一声，故意拉长了语调，“她去洗手间了，估计是喝多了吧。
你就是她那个送外卖的窝囊废老公？
啧啧，搞不懂，你怎么有脸拖着她的，赶紧离婚吧，赵哥我还能让美玲给你一笔‘分手费’，怎么样？”
“赵哥？”
陈默咀嚼着这个称呼，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最恶毒的可能性，如同地狱里的恶鬼，冲破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想起了，林美玲那个新来的上司，那个天天开着法拉利接她下班的富二代，就姓赵！
“让她接电话！”
陈默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电话嘶吼。
“吼什么？
没用的东西！”
男人似乎被激怒了，声音陡然变冷，“实话告诉你，美玲早就是我的人了！
她那张卡里的二十万，也早就转到我这了！
那是你女儿的救命钱吧？
哈哈，可惜了，现在是我们的开房费了！”
“砰！”
理智的弦，应声绷断。
陈-默眼前一黑，电瓶车在湿滑的路面上一个急转，重重地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
他整个人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在一片浑浊的泥水中停下。
“滴滴——”手机被甩飞出去，屏幕摔得西分五裂，在黑屏之前，一条新短信弹了出来。
发件人：老婆。
内容：我们离婚吧，我受够了你这个废物。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陈默趴在冰冷的积水里，任由雨水和污水将他浸泡。
他感觉不到身上传来的剧痛，也听不见周围司机愤怒的咒骂。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条短信，瞳孔涣散。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家没了，爱人没了，女儿的救命钱也没了。
他像一个傻子一样，拼尽全力地撑起一个家，结果到头来，他才是那个家里唯一多余的人。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烂泥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悲鸣。
他想哭，却发现自己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街对面的巨幅广告牌上，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正在推销着昂贵的楼盘，那刺眼的灯光，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将这座城市所有的肮脏和悲伤，都冲进下水道里。
看着手机屏幕上，女儿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背景，陈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人生，不，他那可笑又可悲的一生，似乎己经走到了尽头。
若世间再无陈默，或许，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