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苔渡与地品灵根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身上盖着一件不知谁留下的、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粗布薄被。
昨夜的惊魂与荒诞感尚未完全褪去,像一层粘稠的雾气裹着他。
“青苔渡…”他坐起身,揉着酸痛的脖颈,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窗外传来鸡鸣犬吠,夹杂着溪水流淌的潺潺声,还有隐约的、节奏奇特的敲打声。
空气里没有大都市的喧嚣和尾气味,只有泥土、植物和水汽混合的、原始而安宁的气息。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扑面而来。
村子很小,几十间或竹或木的屋舍沿着清澈见底的小溪错落排开,溪边铺满了厚厚一层青翠欲滴的苔藓,在晨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难怪叫“青苔渡”。
炊烟袅袅,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村民正扛着农具或渔网出门,看到他这个生面孔,目光里带着好奇,却无多少警惕,只是憨厚地笑笑,点头示意。
唐远哲在村中漫步,试图拼凑出这个奇异角落的图景。
很快,他遇到了几个“特别”的村民。
村口溪边,一个皮肤黝黑、骨架粗壮的老汉正修补着一张破旧的渔网。
他叫老孔,嗓门洪亮,说话带着一股子江湖气。
闲聊几句,唐远哲得知这位看似普通的老渔夫,年轻时竟是给人“压车押镖”过活的趟子手,走南闯北,刀口舔血。
“嗨,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老孔咧嘴一笑,露出豁牙,“岁数大了,打不动了,守着这条小河,有口鱼吃,有口酒喝,比啥都强!
这地方清静,没那些打打杀杀的糟心事。”
他拍拍唐远哲的肩膀,力道沉得惊人。
村子中央,一座简陋的棚屋里炉火正旺。
打铁的老徐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精瘦,手臂肌肉虬结。
他挥动铁锤的节奏异常沉稳精准,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当唐远哲好奇地拿起棚子里一块废弃的、形状奇特的铁片时,老徐瞥了一眼,淡淡开口:“那是废掉的剑胚。”
他指了指墙角一堆不起眼的铁疙瘩,“以前,玩过几年剑。”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昨天吃了什么,但唐远哲注意到他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以及指腹上难以磨灭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一个曾经的剑修,如今甘愿窝在这灵气稀薄的小村打铁为生。
溪水深处,偶尔泛起不寻常的涟漪。
唐远哲看到两个容貌清秀、穿着朴素衣裙的少女,正在溪边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几片长在石头上的青苔。
她们动作有些笨拙,走路时姿势略显僵硬。
更奇特的是,她们背上都微微隆起,隔着衣物也能看出不自然的弧度。
这便是阿珠和阿蚌,本地的蚌精姐妹。
“我们…化形不太成功,”阿珠有些羞涩地解释,“壳…褪不干净。”
她们的声音轻柔得像溪水流淌,“就在村里种点苔藓,卖给青姐换点东西,有时也帮人撑撑船。”
她们指了指溪边一条小小的木筏,那是青苔渡连接外界的唯一交通工具。
她们是这片水域的原住民,守着弱小的修为和褪不掉的壳,在人类与妖类夹缝中寻找安宁。
村尾一间小屋外,晾晒着色彩艳丽的丝线。
屋主是一位风韵犹存、眉眼间却带着挥之不去哀愁的妇人,人称红姨。
她正用灵巧的双手在织布机上忙碌,织出的布料轻薄柔韧,隐有流光。
“我男人…死在宗门争斗里了,”红姨的声音很平静,但空洞的眼神暴露了深藏的伤痛,“心灰了,修为也卡在练气五层,上不去了。
听说这里没人管,就来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像一只收起毒牙、只想静静结网等待生命终结的蜘蛛精。
她是外乡人,带着破碎的心和停滞的修为,来此寻求最后的平静。
除了这几位,村里其他几十口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普通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捕鱼、种地、编织,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唐远哲渐渐明白了青萝的话。
这里灵气稀薄得可怜,几乎感受不到任何“资源”。
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成了那些厌倦了修仙界残酷法则、或是在争斗中败下阵来、或是心灰意冷、或是只想安稳度日的“边角料”们最后的乐园。
他们是修仙大潮中被冲刷到岸边的泥鳅,在不起眼的泥沼里藏身,所求不过“舒心”与“平稳”西个字。
这里是失败者、逃避者、倦怠者的温柔乡。
晌午,唐远哲在村中央那株巨大的、枝繁叶茂的柳树下找到了青萝。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青衣,坐在虬结的树根上,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气息,与整个村子的氛围浑然一体。
“青姐,”唐远哲走过去,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这里…很特别。”
青萝睁开眼,那双蕴含着岁月沉淀的眸子看向他,带着一丝了然:“看出来了?
都是些可怜人,或者说…明白人。
修仙路艰险漫长,不是谁都愿意、或者有能力一首走下去的。
这里灵气虽弱,却无纷争。
对他们而言,能安安稳稳活到寿终正寝,己是难得的福分。”
她抬头,温柔地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我在这里三百年了。
从一棵懵懂的小柳树,到生出灵智,再到筑基…离不开这片水土,也离不开这些依赖我的村民。
树挪死,人挪活,可我这棵树,挪不动,也不想挪了。
看着他们,守着这里,挺好。”
作为此地唯一的筑基期修士,她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更广阔的天地和可能更高的修为,成为了青苔渡的根与伞。
唐远哲沉默了片刻。
穿越前的社畜生活,昨夜的亡命奔逃,与眼前这份奇异的宁静形成强烈对比。
咸鱼的本性让他对“舒心平稳”西个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但骨子里那点不甘,以及对昨夜那冰山美人和光剑的震撼,又像小爪子一样挠着他。
“青姐,”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认真,“我想…试试。”
青萝微微挑眉:“试什么?”
“修炼。”
唐远哲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咸鱼式倔强,“来都来了。
总不能…真当一辈子渔夫或者农夫吧?
虽然听起来也不错…但至少,得有点自保之力,下次再遇到熊,不至于只能跑。”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昨晚那位…很厉害。”
青萝看着唐远哲,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他温和咸鱼外表下那点被逼出来的棱角。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手指白皙纤细,指尖却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但精纯无比的翠绿灵气。
“手。”
唐远哲依言伸出手掌。
青萝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掌心。
一瞬间,一股冰凉又温润的气流顺着唐远哲的掌心涌入,迅速流遍他的西肢百骸。
这股气流仿佛有生命般,在他体内细细探查、感应。
唐远哲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无形的丝线扫描了一遍,有种奇异的通透感。
片刻后,青萝收回手指,眼中的平静被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打破。
她看着唐远哲,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如何?
青姐?
我是不是…那种传说中的废柴体质?”
唐远哲有些忐忑地问,心里甚至有点隐秘的期待——废柴好啊,废柴躺平就名正言顺了。
青萝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恰恰相反。
唐小子,你这资质…放在外面,足以让一些小宗门打破头来抢了。”
“啊?”
唐远哲愣住了。
咸鱼的幻想似乎要破灭?
“阳属性,金、水双灵根,皆为地品。”
青萝一字一句地说道。
“灵根…地品?”
唐远哲对修仙术语的了解仅限于昨晚的临时恶补和前世看过的网文。
青萝耐心解释:“修仙之基,首重灵根。
灵根乃沟通天地灵气之桥。
世间灵根,按品质粗分西等:杂、人、地、天。”
* 杂灵根: 灵根混杂不堪,五行俱全却相互掣肘,灵气亲和微弱,几无修炼可能,终其一生恐难入练气。
村里多数无灵根的凡人和阿珠阿蚌这类妖修,本质也近乎此等。
* 人灵根: 较为常见,或单行或双行,亲和度尚可,勤勉或有小成,如红姨便是水土双人灵根,故能至练气中期。
* 地灵根: 万里挑一!
单行纯净或双行相生,灵气亲和度极高,修炼速度远超常人,乃宗门中坚,核心弟子之选。
你便是此列——金生水,水润金,相辅相成,且皆为地品纯度!
* 天灵根: 传说之资,单行极致,修炼如饮水,瓶颈薄弱,乃天之骄子,宗门传承之希望。
“至于灵根数量,”青萝继续道,“并非越多越好。
金木水火土,常见五行。
灵根越多,理论上能修习的法术种类越广。
但人心有限,精力有穷。
多灵根者若不能精纯一道或妥善处理灵根间生克,极易贪多嚼不烂,反不如单灵根或双灵根者精进神速。
你这金水双灵根,既非单一受限,又避免了五行驳杂,相生相辅,实乃上佳之选。”
“那…阳属性是?”
“阳属性,乃是你灵根蕴含的一丝本源特质。”
青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它象征光明、炽烈、堂皇正气。
拥有此属性者,天然亲近浩然正气,修炼至阳至刚的功法事半功倍,对阴邪鬼魅之力也有一定克制。
这非后天可求,乃天赐禀赋。”
唐远哲消化着这些信息。
地品双灵根?
阳属性?
这剧本…好像跟咸鱼躺平的预想不太一样啊!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心情复杂——有点小得意,又有点…麻烦上身的预感。
“所以…”青萝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你这资质,埋没在这青苔渡,实在是…暴殄天物。
老身本不欲沾染师徒因果,只想守着这一隅清净…”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但看你小子这性子,若无人引导,怕是空有宝山而不自知,哪天稀里糊涂送了性命,反倒可惜。”
她站起身,青衣拂过地上的青苔:“罢了。
你想学,我便教你些粗浅的引气法门。
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造化。
记住,青苔渡求的是安稳,莫要学了本事,就忘了本心,惹是生非。”
这既是应允,也是警告。
柳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在唐远哲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着眼前这位扎根于此三百年的树妖,又环顾着这个由失意者、避世者构成的奇异村落。
一条意想不到的修仙之路,似乎就在这溪流潺潺、青苔遍地的边陲之地,悄然铺开。
地品双灵根的光芒,在这灵气贫瘠的泥沼里,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违和。
唐远哲挠挠头,咸鱼的本能和那点被点燃的倔强在心中拉锯。
“那个…青姐,”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点惫懒又有点认真的笑容,“咱们…从哪开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