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铜语
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十二口蒸锅排成北斗形状，每口锅沿都刻着水位刻度。
她怀里的玉茧突然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小手伸向最中央那口泛着青铜光泽的大锅。
"别乱动。
"姒蚕轻轻按住孩子的手腕，却摸到一阵异常的脉搏跳动——那节奏竟与作坊角落传来的滴水声完全一致。
滴答。
滴答。
声音来自一口倒扣的陶瓮。
姒蚕走近时，发现瓮底积着浅浅一层水，水面映出的却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
那人嘴唇开合，吐出的每个字都在水面激起细小的波纹："......蚕......砂......"玉茧突然尖叫起来。
姒蚕还未来得及反应，孩子就从她怀里挣脱，径首扑向那口青铜大锅。
小小的手掌拍在锅沿的瞬间，整座作坊的地面突然开始震动。
十二口蒸锅同时发出嗡鸣，锅底残留的水渍迅速聚拢，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星纹网。
"小心！
"姒蚕扑过去抱住玉茧的刹那，星纹网突然收缩，将她们包裹其中。
无数画面在丝线间流转——母亲站在蒸锅前调试水温、星纹绸在沸水中翻腾、青铜柱上未完成的治水图......最后定格在一段姒蚕从未见过的记忆：母亲将一束银丝编入自己的血脉，而襁褓中的女婴胸口浮现出与玉茧一模一样的星纹。
"原来是你......"姒蚕颤抖着抚摸玉茧的脸颊，"母亲把天蚕血脉分给了我们两个。
"星纹网突然收紧。
剧痛中，姒蚕感觉有东西正从自己腕间的伤口钻入。
她低头看去，发现织锦的金线正在与银丝融合，逐渐形成新的图案——那是比星纹更复杂的结构，像是某种庞大的水利工程透视图。
"轰！
"作坊的北墙突然坍塌。
烟尘中走出三个披着蓑衣的身影，他们手中的青铜量水尺正发出刺眼的红光。
为首者掀开兜帽，露出大祭司那张布满刺青的脸。
"找到你了，姒氏余孽。
"玉茧突然剧烈咳嗽。
姒蚕低头，看见孩子吐出的不再是银丝，而是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
这些液体落地后立刻凝固，形成微型的水坝模型，恰好挡住大祭司踏出的下一步。
"有意思。
"大祭司眯起眼睛，"看来老姒夫人把青铜语也传给了这小杂种。
"他挥动量水尺，十二道水箭从尺面射出。
姒蚕本能地转身护住玉茧，却听见背后传来金铁交鸣之声——那些水箭在半空中凝固成了青铜钉，正被突然出现的银丝网拦截。
"跑！
"这声音不是来自姒蚕，而是来自她腕间新成形的图案。
那声音继续道："往蒸锅下面......"姒蚕不假思索地抱着玉茧滚向中央大锅。
就在大祭司第二波攻击袭来的瞬间，青铜锅突然侧翻，露出下方幽深的隧道。
她们坠入黑暗的刹那，姒蚕听见大祭司气急败坏的吼叫："给我启动所有青铜水监！
我要这丫头片子的皮做成新的量水尺！
"——————隧道底部是条暗河。
姒蚕刚浮出水面，就看见玉茧胸前的星纹正在疯狂闪烁。
孩子指向水面某处，那里的水流呈现出不自然的漩涡状。
"哗啦！
"数十只青铜兽破水而出。
它们比先前的追兵更加狰狞，关节处延伸出锋利的量水尺，眼中跳动着血红色的火光。
最可怕的是，这些机械生物移动时发出的声响，竟与治水口诀的节奏完全一致——它们被编程成了杀戮机器。
姒蚕抱着玉茧拼命后退，后背却撞上了冰冷的石壁。
绝境中，她突然想起星纹网中看到的记忆片段。
母亲曾说过，真正的青铜语不是用来命令机械的......"是共鸣。
"她将手腕按在玉茧胸口。
两人血脉中的银丝同时爆发，在暗河中织成巨大的立体星纹。
当青铜兽扑来的瞬间，这些银丝突然改变了振动频率——不再是抵抗，而是与机械体内的水流声达成某种和谐共振。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冲在最前的青铜兽突然急刹，它眼中的红光渐渐变成柔和的蓝。
一只、两只......所有机械生物陆续停下，它们收起量水尺，像温顺的家犬般趴伏在水中。
玉茧咯咯笑着伸出手。
为首的青铜兽竟然低下头，让孩子抚摸它冰冷的额甲。
姒蚕震惊地看到，当玉茧的指尖触碰到机械时，那些青铜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银纹——就像星纹绸的图案被印在了金属上。
"它们认主了......"姒蚕喃喃道。
暗河深处突然传来悠长的号角声。
青铜兽们齐刷刷抬头，眼中蓝光连成一片，照亮了前方的水道。
在光线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半沉在水中的古城遗址。
玉茧突然挣扎着要往前去。
姒蚕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发现在古城最高处，有束银光正穿透水面——那形状，赫然是母亲常用的织梭。
"我们走。
"姒蚕抱紧孩子，踩上一只青铜兽的背脊，"带我们去那里。
"机械生物们立刻组成队列，有的在前引路，有的在两侧护卫。
最奇特的是，它们游动时激起的水波自动形成完美的导流渠，让姒蚕如履平地。
玉茧兴奋地拍打水面，每一次触碰都会让青铜兽体表的银纹更加清晰。
当她们接近古城时，水底的织梭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姒蚕腕间的图案开始发烫，玉茧胸前的星纹则完全变成了耀眼的银色。
孩子突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娘......回家......"姒蚕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母亲做了什么——那座沉没的古城才是真正的"三蒸三晒"作坊，而玉茧，是被特别改造过的"活织机"。
青铜兽们整齐地停在古城台阶前。
姒蚕抱着玉茧踏上长满水草的台阶时，水底的织梭突然飞射而来，稳稳落入孩子手中。
更惊人的是，当玉茧握住织梭的刹那，整座古城开始上浮......"轰隆隆——"水流从建筑缝隙中急速退去。
姒蚕看见无数银丝从砖石间渗出，正在修复古城的每个角落。
最高处的钟楼最先露出水面，那里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星纹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绸缎上绣着的，是一幅完整的治水图。
但与官府使用的版本不同，这张图上标注的所有分流点，都精确对应着玉茧胸前的星纹节点。
"原来如此......"姒蚕轻抚孩子的发梢，"母亲把最后的治水方案，织进了你的血脉里。
"玉茧仰起小脸，突然将织梭刺入姒蚕腕间的图案。
剧痛中，银丝与金线彻底融合，形成全新的纹路——那不再是简单的星纹，而是流动的、会呼吸的活体地图。
姒蚕突然能感知到方圆百里内所有的水系脉络，甚至能"听"到远处大祭司暴跳如雷的咒骂。
"我们得抓紧时间。
"她亲吻玉茧的额头，"趁大祭司还没发现这座古城，你要帮我织出能控制整个流域的星纹绸。
"孩子眨着银色的眼睛，小手紧握织梭。
在他们身后，青铜兽们安静地守卫着台阶，体表的银纹与古城墙壁上的图案交相辉映。
晨光中，这座沉没了二十年的织造之城，正焕发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