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深宅后院,尤其是她们这般境遇的主子丫鬟,能让人怕成这样的,无非是涉及“吃食”或“银钱”这两样最根本的生存之物。
她并未立刻厉声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青黛,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青黛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审视意味。
这目光让青黛愈发不安,手指在身后绞得更紧,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是吃的,对吗?”
苏云昭的声音因高烧初退和缺水而沙哑,却异常清晰,“拿出来吧,我不怪你。”
青瑟猛地抬头,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腔小声道:“小姐,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偷藏,实在是、是厨房的李大娘看得紧,今日就只得了这半个,还是馊的,奴婢想着姨娘病着,小姐你也饿着……”她颤抖着从身后拿出那被她攥得温热的东西,是半个灰扑扑、硬邦邦,一看就知道是隔夜甚至更久,己经冻得僵冷的馍馍,边缘确实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酸馊气。
看着那半个冷馍,再看看青黛冻得通红开裂的手指和满是惶恐却依旧带着关切的眼神,苏云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这便是底层挣扎求生的艰难,半个馊馍己是需要冒着风险去“偷藏”的宝贝。
她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我不饿,这馍,你先收起来,必要时再分着吃。”
她深知此刻拒绝或表现出嫌弃,都会伤了这个唯一还关心着她们母女的小丫鬟的心,“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青黛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小姐怎么忽然关心起她的手,但还是怯生生地走上前。
苏云昭拉过她的手,那双手冻得如同萝卜,满是冻疮和裂口,有些地方还渗着血丝。
在这侯府,最低等的粗使丫鬟怕也不至于如此。
记忆里,青黛虽胆小,却对原主和柳姨娘还算尽心,只是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
苏云昭心中有了计较。
眼下困境,仅靠忍耐和顺从只有死路一条,必须设法破局。
首要的是解决取暖和震慑那些跟红顶白、肆意克扣的下人。
她目光扫过冰冷的房间,最终落在墙角那堆之前清理炭盆留下的灰烬上,又看向窗台上放着的一小坛大概是用来调味的老陈醋,以及记忆里小厨房附近似乎堆放着一些用来防潮的生石灰。
一个念头迅速在她脑中成形。
她低声对青黛吩咐了几句。
青黛起初听得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和恐惧,但在苏云昭冷静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下,那点恐惧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取代。
她用力点了点头,趁着天色完全黑透,院里人迹稀少,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不过一刻钟,青黛便抱着一个小布包,像做贼一样溜了回来,小脸吓得煞白,却成功带回了苏云昭要的东西,一小包生石灰。
苏云昭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让青黛将墙角灰烬稍微清理开,露出地面。
她将生石灰倒在中央,又让青黛将那小坛陈醋取来。
“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站到我身后。”
苏云昭低声嘱咐,眼神锐利地盯住房门方向。
她估算着时间,通常这个时辰,会有婆子过来例行公事地看一眼,确认她们死没死。
果然,没多久,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不耐烦的嘟囔声由远及近。
“真是晦气,摊上这么个差事,天天往这痨病鬼屋里跑。”
门帘被粗鲁地掀开,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婆子捂着口鼻,嫌恶地朝里张望。
就在此时,苏云昭迅速将坛中的陈醋泼向地上的生石灰!
只听“嗤”的一声剧烈响动,大量白色的热气瞬间蒸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伴随着一股强烈刺鼻的酸涩气味,瞬间笼罩了门口区域那婆子!
“哎哟我的娘啊!”
那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雾和怪响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见屋里白气滚滚,异味扑鼻,结合这屋里住着痨病鬼的传言,顿时以为是染病的秽气或是闹了鬼,吓得面无人色,尖声叫道,“痨病气!
是痨病气冲出来了!
要死人啊!
传染的啊!”
她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声音凄厉,仿佛后面有恶鬼索命。
苏云昭冷静地看着她逃跑的背影,迅速用破布将残留的石灰醋液混合物盖住,打开窗户通风。
刺鼻的气味和白色水汽在冷风中很快消散。
青黛看得目瞪口呆,心脏怦怦首跳,看向苏云昭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小姐。
这、这是?”
“一点小把戏,吓唬人罢了。”
苏云昭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她深知这法子只能唬住一时,那些婆子嬷嬷们回过神来,迟早会想明白。
但至少,能暂时震慑一下,让她们不敢轻易靠近磋磨,或许能换来一两日稍微消停的日子,也能争取到一点思考下一步的时间。
她回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原主用来描花样子的一小截炭笔和几张粗糙的草纸。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她开始用现代简记方式,快速记录下穿越以来发生的种种:王夫人的刻薄言行、周嬷嬷的动手、炭盆被撤、饮食克扣、柳姨娘的病情、婆子的欺辱,时间、人物、事件,尽可能详细。
证据,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现在无力反抗,但不代表永远不能。
这些账,她一笔一笔都记下了。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破旧的窗棂呜呜作响。
忽然,苏云昭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就在刚才窗纸破损处,似乎有一抹不属于这破败西苑的、鲜亮衣料的颜色极快地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