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出租屋空调坏了的那种干冷,是带着湿土腥气的、往骨头缝里钻的凉。
她猛地睁开眼,头顶不是熟悉的泛黄天花板,而是漏着微光的、结着蛛网的茅草顶。
“嘶……”安禾倒吸一口凉气,动了动胳膊,手肘处传来钝痛。
低头看时,粗麻布的袖子磨破了个洞,伤口沾着泥,己经半结痂了。
这不是她的身体。
记忆像卡壳的旧磁带,断断续续往外涌。
昨天是她在公司的第三个“福报年”,通宵改了七版的方案被甲方批得一文不值,总监把咖啡泼在她衬衫上时,她盯着对方油光锃亮的皮鞋,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然后是暴雨,她没带伞,在地铁口摔了一跤,额头磕在台阶上——再睁眼,就是这里了。
安禾撑起身子,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极小的土坯房,西壁漏风,墙角堆着些干草,唯一的家当是一张快散架的木板床,和屋角一个豁了口的陶罐。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粗糙,手掌带着薄茧,指腹甚至有几个浅浅的裂口——这是双干惯了农活的手。
原主的记忆碎片涌上来:这身体的原主也叫“安禾”,是个孤女,几天前高烧不退,就这么没了。
这里是青溪县下属的石洼村,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而她,一个在格子间里连打印机卡纸都要叫物业的社畜,现在成了这具瘦弱身体的新主人。
“咕噜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安禾扶着墙站起来,腿有点发软,她走到陶罐边,晃了晃,空的。
原主大概是饿了很久。
必须找点吃的。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是傍晚,天色灰蒙蒙的,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近处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坡地。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没有汽车鸣笛,没有外卖餐盒的味道,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安禾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在城市里,她连呼吸都不是自由的,地铁里的推搡,办公室里的香水味混合着汗味,永远响着提示音的工作群……而这里,空旷得让人心慌,却又莫名让人松快。
她记得奶奶还在时,老家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跟着奶奶在田埂上跑,认识马齿苋能吃,知道下雨前要把晒着的谷物收进仓,甚至会用竹条编简单的小篮子。
这些被社畜生活覆盖的记忆,此刻像遇雨的春笋,一点点冒出来安禾定了定神,目光扫过屋前的荒地。
杂草快有人高了,但能看出曾经被开垦过的痕迹,或许是原主的父母留下的?
她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拨开乱草,泥土是湿润的黑褐色,很肥沃。
“先活下来。”
她对自己说,声音有点哑。
她没急着去找村民——社畜生涯让她对“打交道”这事本能抗拒,尤其是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
她沿着屋角慢慢走,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过地面,很快在墙根处发现了几丛熟悉的植物。
“是灰灰菜。”
她眼睛亮了亮。
这东西生命力强,嫩叶焯水后能吃,奶奶以前常挖来做凉拌菜。
她又在不远处的石头缝里找到几株马齿苋,叶片肥厚多汁。
够一顿了。
安禾没工具,就用手小心地扯,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泥。
她不在乎,甚至觉得这种实实在在的“脏”,比写字楼里精致的虚伪舒服多了。
挖够了,她又在屋旁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破瓦盆,去远处的小溪里洗干净野菜。
溪水很凉,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却也让脑子更清醒。
回到屋里,她才发现没火。
这是个大问题。
天色越来越暗,山里开始起风,吹得茅草顶沙沙响。
安禾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有点沮丧,穿到这么个地方,连热饭都没得吃。
就在这时,她瞥见墙角的干草堆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她爬过去扒开一看,是个小小的火石,还有一小捆干燥的艾绒。
“天无绝人之路啊。”
安禾笑了笑,是那种社畜式的、带着点自嘲的笑。
她费了点劲,终于用颤抖的手打出火星,引燃了艾绒,再小心地添上细柴。
火苗“噼啪”地跳起来,暖黄的光立刻驱散了屋里的阴冷。
安禾把野菜放进瓦盆,加了点溪水,架在火上煮。
没有油盐,野菜煮出来带着点涩味,可安禾吃得很慢,很认真。
温热的汤汁滑进胃里,仿佛熨帖了所有的疲惫和委屈。
吃完后,她没灭火,就让那点火苗在角落里燃着,像个小小的守护灯。
她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和虫鸣,第一次不用设闹钟,不用想明天的工作。
“这里,好像也不错。”
她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明天的事:先把屋前的荒地清理出来一小块,种点能快速长的蔬菜;再找点材料,把漏风的墙糊一糊;对了,还得做个简易的篱笆,防着山里的野兽……全是具体的、能自己做主的事。
安禾嘴角带着点笑意,慢慢睡着了。
这一夜,她没做任何关于加班和甲方的梦,只梦到一片绿油油的菜地,阳光正好,风里都是庄稼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