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缩在角落,怀里的石坠热度渐渐退去,只剩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像阿爷生前放在他额头的手。
“吼——!”
窑外传来王二的嘶吼,离洞口越来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林缚屏住呼吸,握紧了身边一块趁手的碎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知道妖化者的厉害,他们力大无穷,皮肉坚硬,寻常刀剑都难伤分毫,更别说他手里这块破石头。
脚步声在窑洞口停住了。
林缚透过狭窄的洞口往外看,只见王二的身影堵在那里,畸变的头颅歪着,一只眼睛己经浑浊不堪,另一只却充血发红,死死盯着窑内。
他的手臂比原来长了一倍,指尖的黑紫指甲闪着寒光,正一下下刮着窑口的石壁,发出刺耳的“嗤嗤”声。
“人……肉……” 王二的喉咙里滚出模糊的音节,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黑坑。
林缚后背沁出冷汗。
这石窑的洞口虽窄,但以妖化者的蛮力,撞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下意识地往怀里摸去,手指触到石坠的瞬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能听见石头说话。
以前在村里,他常对着溪边的鹅卵石、墙角的老青石板“自言自语”,村里人都说他是傻子,只有阿爹不骂他,说他是“石语者”,是祖宗赏饭吃的本事。
可这本事除了能知道哪块石头结实、哪片地下有水,从没派上过用场。
现在……林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恐惧,将心神沉入周围的石头里。
他“听”到了窑壁的沉默,它们在这里沉寂了几十年,带着烟火熏过的疲惫;“听”到了脚下泥土里的碎石,它们在瑟瑟发抖,害怕那妖化者身上的浊气;然后,他“听”到了洞口那圈青石——它们在愤怒!
那圈青石是建窑时特意选的“镇窑石”,质地坚硬,带着微弱的“土性”,此刻正被王二的指甲刮擦,表面的石屑簌簌落下,它们在发出无声的咆哮,像忠诚的卫士被侵犯了尊严。
“帮我……” 林缚在心里默念,指尖轻轻敲了敲怀里的石坠,“像刚才那样,逼开他……”石坠没有反应。
但洞口的青石却“骚动”起来。
林缚能“感觉”到它们在聚集力量,石质内部的纹路在微微震颤,仿佛在酝酿什么。
王二似乎不耐烦了,低吼一声,畸变的手臂猛地砸向窑口!
“轰隆!”
石块飞溅,窑口顿时塌了一小块,露出更大的缝隙。
王二的红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里的林缚,再次扬起手臂。
就在这时,林缚忽然“听”到青石们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紧接着,洞口那圈青石竟像活了一样,表面浮现出一层淡土黄色的光晕,猛地向外膨胀!
王二的手臂正好砸在光晕上,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发出痛苦的嘶吼。
“成了!”
林缚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这些青石真的能响应他!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青石的光晕在快速黯淡,它们的“力量”显然有限。
他必须趁这个机会离开!
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窑壁深处。
那里有一块松动的石板,是他小时候捉迷藏时发现的,下面似乎是空的。
他立刻爬过去,用手抠住石板边缘,用力一掀——“吱呀”一声,石板被掀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下面黑漆漆的,隐约能闻到潮湿的泥土味。
“快……走……” 林缚“听”到那块石板在催促他,带着一丝力竭的虚弱。
洞口的光晕彻底消失了,王二的嘶吼再次逼近。
林缚不再犹豫,钻进了洞口,反手将石板拉回原位,只留下一道缝隙透气。
黑暗瞬间将他吞噬,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摸索着往前爬,通道狭窄而曲折,布满了碎石和草根。
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忽然传来微弱的风声,还有……水流声?
他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
又爬了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他竟爬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底下,头顶是嶙峋的岩石,一道月光从岩石的缝隙中漏下来,照亮了前方蜿蜒的水道。
水道里没有水,只有厚厚的淤泥和碎石,但空气明显清新了许多,浊雾的腥甜气淡了不少。
林缚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刚才的惊险让他浑身发软,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掏出怀里的石坠,借着月光仔细看,那上面的纹路又恢复了模糊,只有在指尖摩挲时,才会透出一丝极淡的凉意。
“是你在帮我吗?”
他轻声问石坠,“还是那些青石?”
石坠依旧沉默。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前方的水道时,石坠忽然又微微发烫,这一次,烫意很轻,像是在指引方向。
他顺着烫意传来的感觉望去,只见水道尽头的岩壁上,嵌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青石表面光滑,像是被人特意打磨过。
他走过去,伸手触摸青石。
就在指尖碰到石面的瞬间,他“听”到了一段清晰的“话语”——不是声音,而是首接传入脑海的意念:“沿水脉而行,过三弯,见古榕,方出浊雾之围……”林缚心中巨震!
这青石在给他指路!
而且它提到了“水脉”,这干涸的河床,想必就是以前的水脉所在。
他再看青石,发现石面上刻着几行极浅的刻痕,和石坠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只是更简单些。
显然,这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有人留下的。
“是阿爷?
还是更早的祖宗?”
他想起阿爷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似乎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话。
他不再犹豫。
既然石坠和青石都在指引他向前,那他就走下去。
他从背包里摸出阿娘给他缝的干粮袋,里面还有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又喝了两口水囊里仅剩的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月光透过岩缝洒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出一双不再迷茫的眼睛。
他辨明方向,沿着干涸的水道,朝着石坠指引的方向走去。
水道蜿蜒曲折,时而狭窄,时而开阔,两旁的岩壁上偶尔能看到类似的青石,每一块青石都会用“石语”给他传递简短的信息:“左拐小心碎石前方有岔路,选靠右的”……他像一个被指引的旅人,在寂静的夜色里,一步步远离那个埋葬了他所有亲人的石村,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的水道渐渐开阔,空气越来越清新,甚至能闻到草木的清香。
又转过一个弯,他忽然听到了久违的虫鸣声。
他加快脚步,穿过最后一段水道,猛地钻出了岩壁——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谷地,月光皎洁,洒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上,远处有一条潺潺的小溪在流淌,溪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天上的星辰。
谷地上空没有丝毫浊雾,只有清新的夜风带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缚站在谷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鼻子忽然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走出浊雾了。
就在这时,胸口的石坠再次亮起银光,这一次,光芒比在坟前时更亮,地图的虚影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了些,那残缺的“灵”字旁边,似乎又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正对应着他现在所在的位置。
而在谷地的另一边,一棵需要几人合抱的古榕树矗立在月光下,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巨伞。
“见古榕……” 林缚想起青石的指引,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朝着古榕树走去。
他不知道那棵树下有什么,但他知道,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