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大学校园的老槐树下。
他作为优秀校友回校参加活动,中途离场透气,看见一个女孩正踮着脚,试图把一只从鸟窝掉下来的雏鸟放回树杈间。
她穿着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侧脸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又温柔,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晕。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林微,是小他两届的贫困生,成绩优异,性格安静,总是独来独往。
他动用了一点手段,“巧合”地与她有了几次交集,甚至在她毕业后“恰好”需要一份工作时,将她安排进了顾氏,做他的生活助理。
他承认,最初的心思并不纯粹。
他顾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过,他觉得这是一种新鲜感,一种占有欲。
他喜欢看她小心翼翼又努力认真的样子,喜欢她偶尔流露出的、对他不经意的关心。
但他从不肯承认那是爱。
他是顾淮,顾氏的继承人,他的婚姻应该是强强联合,应该是利益最大化。
而林微,一无所有,平凡得像一粒尘埃。
承认爱上她,仿佛是对他身份和骄傲的一种亵渎。
所以,他将那点悸动深深埋藏,用冷漠和挑剔来武装自己。
他给她优渥的物质,却又在情感上极度吝啬。
他享受她的陪伴和付出,却又刻意忽略她眼中日渐累积的疲惫和黯淡。
首到苏清清回国。
苏清清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是世交苏家的千金,美丽、优雅,符合所有人对“顾太太”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苏清清从小就爱慕他,并且善于利用这份爱慕和两家的交情。
顾淮对苏清清并没有男女之爱,更多是一种习惯性的照顾和责任。
但苏清清的回归,以及双方家族的乐见其成,让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看,他并不是对林微特别,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工具”在身边。
而苏清清,才是他应该“正确”选择的人。
他开始更刻意地冷落林微,甚至在苏清清面前表现出对林微的轻慢,以此向家族、向自己证明,他顾淮不会被一个平凡的女人牵动心神。
苏清清何其聪明,她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顾淮看林微时那不同寻常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
嫉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一个贫民窟出来的贱女人,也配得到顾淮的注意?
她开始精心布局。
第一次成功的离间,是在一次高端酒会上。
林微作为顾淮的助理陪同出席。
苏清清故意接近林微,假意友好,却在无人处将自己手腕上那串价值连城的古董手链褪下,塞进林微的披肩口袋,然后惊呼失窃。
众目睽睽之下,手链从林微身上被“找”了出来。
林微脸色煞白,百口莫辩。
顾淮赶到时,看到的是苏清清委屈的眼泪,宾客们鄙夷的目光,和林微孤立无援、颤抖着却说不出话的样子。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失望涌上顾淮心头。
他失望的并非是觉得林微真的会偷东西——潜意识里他或许并不信——而是失望她如此“蠢笨”,轻易就落入这种圈套,给他丢了这么大的人。
他选择了最伤人的方式。
他没有深究,只是冷冷地看了林微一眼,用一种全场都能听到的冰冷语气说:“看来是我平时给你的不够多?
还是你骨子里就改不了穷酸卑劣的习性?
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一刻,林微眼中的光碎裂了。
而顾淮的心,也被那碎裂的声响刺了一下,但他强行忽略了,告诉自己这是对她“行为不端”的正当惩罚。
苏清清在一旁,依偎在顾淮身边,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恶毒弧度。
成功了。
这只是开始。
之后,苏清清更是利用一次精心设计的“车祸”。
她买通了人制造意外,然后用自己的重伤和可能终身瘫痪的诊断,道德绑架顾淮。
她在病床上哭着对顾淮说:“淮哥哥,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顾淮看着她苍白的脸,愧疚感和责任感压过了理智。
就在这时,医生“恰好”提出肾脏匹配的可能性,而苏清清的人“恰好”查到了林微的数据异常匹配。
苏清清哭着对顾淮说:“淮哥哥,我不想死……可是林微姐姐她怎么会愿意帮我呢?
她好像……有点讨厌我。”
她成功地将顾淮对林微那点微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注,扭曲成了林微的“善妒”和“恶毒”。
顾淮信了。
或者说,他愿意相信。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去命令林微捐肾,可以继续维持“林微只是个工具”的自我欺骗,可以忽略掉心底那因为要伤害她而产生的、强烈的不适和抗拒。
他用冰冷的合约逼迫她上了手术台。
他甚至不敢去看术后她虚弱的样子,怕自己会心软,会失控。
公司危机时,顶罪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苏清清又“适时”地暗示:“林微姐姐那么爱你,为你付出什么都愿意吧?
而且她身份普通,不会引起太大关注……等风头过了,你再补偿她好了。”
顾淮再次被说服了。
一方面是为了公司,另一方面,一种阴暗的想法冒了出来:把她送走也好,分开一段时间,也许就能理清自己这些混乱的情绪。
他甚至刻意不去打点狱中的一切,仿佛她在那里受苦,就能证明他根本不在乎她。
三年来,他忙于扩张商业版图,忙于“照顾”康复后愈发依赖他的苏清清,他用工作和别人填满所有时间,不敢有一刻空闲,因为一旦静下来,那个女人的影子就会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脑海。
他会在深夜无意识拨通那个早己停机的号码;会在应酬喝醉后喊着她的名字惊醒;会莫名烦躁地开除任何一个发型或背影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员工。
他把这一切归结为习惯和掌控欲的失灵。
首到她出狱那天,朋友那句“养条狗还有点感情”的调侃,刺痛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最伤人的话去反击,既是在羞辱她,更像是在警告自己——看,你根本不在乎她,别再做那些可笑又失控的举动了!
可他没想到,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更没想到,他那些自欺欺人的隐藏感情,那些因为骄傲、偏见和苏清清算计而深埋的在意,早己在不知不觉中,深入骨髓,变成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却真实的爱。
而当他终于明白时,一切己无法挽回。
笔记本上的字迹和那张诊断书,像一面残忍的镜子,照出了他所有的愚蠢、傲慢和冷酷。
也照出了苏清清那张美丽面具下,何等蛇蝎的心肠。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他的爱,藏得那样深,连自己都骗过了,最终却成了杀死所爱之人的利器。
而苏清清的狠毒,则成了涂抹在这利器上,最致命的那层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