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冬月廿三，昆明的晨雾浓得化不开。
我蜷在破败的李氏宗祠角落里，盯着掌间那片泛黄的青霉素药片，只觉得前世今生都浸在这彻骨寒意中。
三天了。
自从现代灵魂坠入这1903年的垂死身躯，地主祖父头七的纸钱灰还沾在槛窗蛛网上。
"孚哥儿又癔症了！
"堂弟李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霭，"祖产都败光了还摆少爷谱！
"我攥紧药片未及反应，柴门突然被撞开。
父亲李海山背着满身血迹的赵冲闯进来，后跟着哭肿眼的李二狗。
"造孽啊！
赵家娃子给法国人修领事馆摔下来，洋大夫说没救了！
"李海山枯瘦的身躯抖得似秋风落叶。
母亲李杨氏慌忙递来粗布，血水瞬间染红了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襟。
我拨开人群蹲下。
赵冲左腿开放性骨折，创面己发黑溃脓——典型的产气荚膜杆菌感染。
十西岁的少年牙关紧咬，冷汗浸透杂乱鬓发。
"三亩地..."少年弥留际的呓语刺痛我耳膜，"说好挣够钱...给爹买三亩地..."青霉素在掌心烙铁般发烫。
我猛地扯过竹筒灌入清水："爹，按住他！
""你要作甚！
"李金尖叫，"死人身子碰不得！
"药片溶进清水时，我看见镜面般的液面映出自己——十六岁的皮囊裹着三十八岁的灵魂，眼底有幽火燃烧。
"孚儿？
"李海山浑浊的瞳孔映着摇晃的油灯，"这是...""西洋药。
"我掰开赵冲下颚灌入药液，"云南府传教的柏教士给的。
"谎言顺滑得自己都心惊。
当赵冲的抽搐渐渐平息，李二狗突然扑通跪地："孚哥！
你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晨光刺破雾霭时，赵冲竟睁开眼嘶声道："水..."满屋骇然中，我瞥见李金偷偷溜往院门的身影。
"站住。
"我劈手拽住他后领，"想去给王家报信领赏钱？
"李金僵笑着转头："孚哥说笑哩...我找郎中来..."我抵着他耳际轻声道："法国人若知道有神药能救苦工，你说他们是查柏教士，还是查你这报信人？
"少年瞬时面如死灰。
正午时分，木轮车碾过祠堂青石的吱呀声惊起寒鸦。
法国领事保罗·杜邦的燕尾服在滇南冬景里格外刺目，身后跟着抬担架的土著仆役。
"李？
就是你的药救了这个苦力？
"杜邦生硬的官话带着怀疑，"柏格里教士根本不懂医药。
"我挡在赵冲床前躬身："秘方是家传的，大人。
""哦？
"杜邦白手套抚过鼻尖，"听说你们中国人用蟑螂汁治病？
"哄笑声中我首起身子："阁下今早是否服用过阿司匹林？
德国人从柳树皮提炼的粉末，与蟑螂何异？
"杜邦笑意骤敛。
我趁机上前："若大人有发热呕吐的病人——特别是孩童，不妨试试这个。
"掌心最后半片青霉素在日光下泛出诡异光泽。
"你要什么？
""巫家坝河滩那百亩砾石地。
"我指向窗外荒滩，"家父愿用祖传砚台抵押。
"李海山猛地揪我衣角，那是李家最后的值钱物。
杜邦却大笑："用破石头换真金白银？
你们中国人真是...""滇越铁路勘测队下周抵达。
"我声音压得极低，"砾石地正好囤积建材。
"杜邦蓝眼骤然缩紧。
良久，他抽出手杖在契书上盖印："聪明人活不长，李先生。
"马车声远去时，李海山瘫坐门槛："孚儿...法国人要是发现那荒地根本...""爹。
"我望向河滩露出笑意，"滇越铁路必从那儿过。
法国工程师的勘测图，我前世在博物馆见过整整三年。
"寒风吹起契书，墨迹在冬阳下如凝固的血。
赵冲突然挣扎下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孚哥，我这条命是你的。
""不。
"我扶起少年，看向远处绵延的荒山，"我们要救的，是千万条命。
"李二狗怯生生递来烤洋芋时，我掰开焦皮递还一半："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从今往后，咱们的饭碗里不能只有眼泪兑盐水。
"暮色染红砾石滩时，三个少年的影子在滇池水波里拉得很长。
赵冲的拐杖深深扎进泥土："孚哥，真要在这不长草的破地上变出金馍馍？
"我抓起一把砂土任其从指缝流泻："法国人要修亚洲最长的铁路，这些石头就是最好的道砟。
"转身指向西山："那里的石灰岩能烧水泥，滇南的木棉能制防震垫料。
""可...可本钱呢？
"李二狗声音发颤，"杜邦老爷说抵押砚台是骗...""是杠杆。
"我擦净青霉素铝箔包装上的现代文字，"用一片药撬动百亩地，用百亩地撬动整个建材市场。
"铝箔在夕照中闪出冷光，"最后，我们要撬动的是这破碎山河。
"夜色吞噬最后一丝天光时，宗祠破窗透出烛火。
我蘸着锅灰在黄纸上划出三道线："赵冲管劳力招募，二狗管粮食供给。
"笔尖重重点向西山："我要让法国人的火车，每块枕木都印着李氏商号的徽记。
"门外突然传来李金的哀嚎。
王家恶仆的棍棒声夹杂叫骂："败家子滚出来！
拿假地契骗洋人！
"李海山的咳嗽声在夜风里碎成片。
我攥紧铝箔推开柴门，暗夜中忽然响起赵冲的怒吼："谁敢动孚哥！
"少年单薄的身影举着柴刀，伤口崩裂的血滴在黄土上如墨点绽开。
恶仆们哄笑着逼近时，远处骤然亮起马灯。
杜邦领事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温和："李？
你的药救了小亨利。
"他踢开王家恶仆递来银元券："这些够买下整个王家村吗？
"我接过钞票轻笑："只够买未来十分之一。
"法领事的笑声惊飞夜枭时，我瞥见李金正偷偷拾起散落的银元。
铝箔在袖中硌得生疼——这片跨越时空的青霉素，终于撬动了第一块历史齿轮。
寒月浸透荒滩砾石，未来钢厂的地基深处，似有铁轨的轰鸣在隐隐震动。
我蜷在破败的李氏宗祠角落里，盯着掌间那片泛黄的青霉素药片，只觉得前世今生都浸在这彻骨寒意中。
三天了。
自从现代灵魂坠入这1903年的垂死身躯，地主祖父头七的纸钱灰还沾在槛窗蛛网上。
"孚哥儿又癔症了！
"堂弟李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霭，"祖产都败光了还摆少爷谱！
"我攥紧药片未及反应，柴门突然被撞开。
父亲李海山背着满身血迹的赵冲闯进来，后跟着哭肿眼的李二狗。
"造孽啊！
赵家娃子给法国人修领事馆摔下来，洋大夫说没救了！
"李海山枯瘦的身躯抖得似秋风落叶。
母亲李杨氏慌忙递来粗布，血水瞬间染红了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襟。
我拨开人群蹲下。
赵冲左腿开放性骨折，创面己发黑溃脓——典型的产气荚膜杆菌感染。
十西岁的少年牙关紧咬，冷汗浸透杂乱鬓发。
"三亩地..."少年弥留际的呓语刺痛我耳膜，"说好挣够钱...给爹买三亩地..."青霉素在掌心烙铁般发烫。
我猛地扯过竹筒灌入清水："爹，按住他！
""你要作甚！
"李金尖叫，"死人身子碰不得！
"药片溶进清水时，我看见镜面般的液面映出自己——十六岁的皮囊裹着三十八岁的灵魂，眼底有幽火燃烧。
"孚儿？
"李海山浑浊的瞳孔映着摇晃的油灯，"这是...""西洋药。
"我掰开赵冲下颚灌入药液，"云南府传教的柏教士给的。
"谎言顺滑得自己都心惊。
当赵冲的抽搐渐渐平息，李二狗突然扑通跪地："孚哥！
你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晨光刺破雾霭时，赵冲竟睁开眼嘶声道："水..."满屋骇然中，我瞥见李金偷偷溜往院门的身影。
"站住。
"我劈手拽住他后领，"想去给王家报信领赏钱？
"李金僵笑着转头："孚哥说笑哩...我找郎中来..."我抵着他耳际轻声道："法国人若知道有神药能救苦工，你说他们是查柏教士，还是查你这报信人？
"少年瞬时面如死灰。
正午时分，木轮车碾过祠堂青石的吱呀声惊起寒鸦。
法国领事保罗·杜邦的燕尾服在滇南冬景里格外刺目，身后跟着抬担架的土著仆役。
"李？
就是你的药救了这个苦力？
"杜邦生硬的官话带着怀疑，"柏格里教士根本不懂医药。
"我挡在赵冲床前躬身："秘方是家传的，大人。
""哦？
"杜邦白手套抚过鼻尖，"听说你们中国人用蟑螂汁治病？
"哄笑声中我首起身子："阁下今早是否服用过阿司匹林？
德国人从柳树皮提炼的粉末，与蟑螂何异？
"杜邦笑意骤敛。
我趁机上前："若大人有发热呕吐的病人——特别是孩童，不妨试试这个。
"掌心最后半片青霉素在日光下泛出诡异光泽。
"你要什么？
""巫家坝河滩那百亩砾石地。
"我指向窗外荒滩，"家父愿用祖传砚台抵押。
"李海山猛地揪我衣角，那是李家最后的值钱物。
杜邦却大笑："用破石头换真金白银？
你们中国人真是...""滇越铁路勘测队下周抵达。
"我声音压得极低，"砾石地正好囤积建材。
"杜邦蓝眼骤然缩紧。
良久，他抽出手杖在契书上盖印："聪明人活不长，李先生。
"马车声远去时，李海山瘫坐门槛："孚儿...法国人要是发现那荒地根本...""爹。
"我望向河滩露出笑意，"滇越铁路必从那儿过。
法国工程师的勘测图，我前世在博物馆见过整整三年。
"寒风吹起契书，墨迹在冬阳下如凝固的血。
赵冲突然挣扎下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孚哥，我这条命是你的。
""不。
"我扶起少年，看向远处绵延的荒山，"我们要救的，是千万条命。
"李二狗怯生生递来烤洋芋时，我掰开焦皮递还一半："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从今往后，咱们的饭碗里不能只有眼泪兑盐水。
"暮色染红砾石滩时，三个少年的影子在滇池水波里拉得很长。
赵冲的拐杖深深扎进泥土："孚哥，真要在这不长草的破地上变出金馍馍？
"我抓起一把砂土任其从指缝流泻："法国人要修亚洲最长的铁路，这些石头就是最好的道砟。
"转身指向西山："那里的石灰岩能烧水泥，滇南的木棉能制防震垫料。
""可...可本钱呢？
"李二狗声音发颤，"杜邦老爷说抵押砚台是骗...""是杠杆。
"我擦净青霉素铝箔包装上的现代文字，"用一片药撬动百亩地，用百亩地撬动整个建材市场。
"铝箔在夕照中闪出冷光，"最后，我们要撬动的是这破碎山河。
"夜色吞噬最后一丝天光时，宗祠破窗透出烛火。
我蘸着锅灰在黄纸上划出三道线："赵冲管劳力招募，二狗管粮食供给。
"笔尖重重点向西山："我要让法国人的火车，每块枕木都印着李氏商号的徽记。
"门外突然传来李金的哀嚎。
王家恶仆的棍棒声夹杂叫骂："败家子滚出来！
拿假地契骗洋人！
"李海山的咳嗽声在夜风里碎成片。
我攥紧铝箔推开柴门，暗夜中忽然响起赵冲的怒吼："谁敢动孚哥！
"少年单薄的身影举着柴刀，伤口崩裂的血滴在黄土上如墨点绽开。
恶仆们哄笑着逼近时，远处骤然亮起马灯。
杜邦领事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温和："李？
你的药救了小亨利。
"他踢开王家恶仆递来银元券："这些够买下整个王家村吗？
"我接过钞票轻笑："只够买未来十分之一。
"法领事的笑声惊飞夜枭时，我瞥见李金正偷偷拾起散落的银元。
铝箔在袖中硌得生疼——这片跨越时空的青霉素，终于撬动了第一块历史齿轮。
寒月浸透荒滩砾石，未来钢厂的地基深处，似有铁轨的轰鸣在隐隐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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