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菜市场的球门
大丰高中的开学礼上，崔麒麟站在文科班队伍里，校服袖口被他拽得发皱。
蓝色护腕藏在里面，是江苏梯队的旧物，橡胶边缘磨出毛边，却比手腕上的手环更让他踏实 —— 那是母亲奖励他中考成绩的礼物，此刻屏幕正跳动着 “28℃”，阳光晒得后颈发烫。
“崔麒麟，这道解方程你来解。”
数学老师敲着黑板，白色粉笔灰落在讲台的试卷上。
最上面那张写着 “130”，红色分数在文科班的成绩单里格外扎眼。
他站起身时，后排传来窸窣的笑 —— 有人瞥见他书包侧袋露出的足球袜，草绿色的，沾着洗不掉的泥印。
上周体育课，他把足球踢进了教学楼的排水沟。
教导主任举着扩音喇叭在操场骂了半节课，“文科班的尖子生，非要学体育生疯跑”，最后是班主任解围：“这孩子数学好，脑子活。”
崔麒麟当时盯着排水沟里打转的足球，忽然想起木易总说他 “射门像解方程式，角度找得贼准”。
放学铃刚响，他就往菜市场跑。
三轮车把路堵得只剩窄缝，烂菜叶在地上拖出绿痕，几个穿短袖的大叔正用蛇皮袋当球门。
“小麒麟来了？”
卖猪肉的老王光着膀子，把沾着油星的足球扔过来，“今天输了可得帮我扛两扇猪腿。”
崔麒麟接球的瞬间，膝盖下意识内扣 —— 这是木易教的停球技巧，能把球稳稳卸在脚边。
他穿着校服裤在泥水里冲刺，书包甩在电线杆上，露出里面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上被他用圆规画了个足球场，中圈点正好戳在 “函数” 两个字上。
三个月前，他确实试着听过母亲的话。
第一天上课，他在笔记本第一页写 “再也不想足球”，可晚自习时，笔尖总在草稿纸背面画战术图，把三角函数曲线当成边路传中路线。
第二周就被老王拽到菜市场：“你妈说你在家闷得掉眼泪，出来跑跑，总比闷出病强。”
野球场的规则简单粗暴：谁进球谁当老大。
崔麒麟用梯队学的变向过掉卖鱼的老李 —— 对方穿着橡胶围裙，转身比球门柱还慢；又用菜市场练就的 “泥鳅步” 躲开搬砖的壮哥，那人的解放鞋在积水里打滑，骂骂咧咧地摔在烂菜叶堆里。
最后他用脚内侧推射远角，球擦着蛇皮袋的麻绳钻进去，溅起的泥水打在围观的大妈们身上。
“这小子的脑子装着雷达吧？”
老王拍着他的背笑，手掌上的猪油蹭了他一校服。
崔麒麟没说，每次跑位时，他眼前总会浮现梯队训练场的草坪，那些白色标线变成了菜市场的地砖缝，对手的站位自动在脑海里形成坐标，像解数学题时在草稿纸上列的方程组。
期中考试红榜贴出来那天，母亲扯着他去体育用品店。
货架最上层摆着新款足球鞋，亮黄色的，标签上的数字让崔麒麟咋舌。
他拉着母亲往角落走，那里堆着处理的旧足球，三十块钱一个，接缝处己经开了线，气打得不足，摸起来像块软塌塌的面包。
“妈，买这个就行。”
他捏着球皮上的裂纹，像在摸自己膝盖上的疤 —— 那是梯队解散那天摔的，至今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母亲突然红了眼，从蓝布衫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是一沓零钱，毛票和硬币叮当作响：“买最好的，妈看你踢球…… 其实挺像样的。”
最后他们拎着那双亮黄色的耐克球鞋回了家，母亲说：“就当提前给你高考的奖励。”
2023 年的冬至，雨下得像瓢泼。
菜市场的塑料顶棚被砸得噼啪响，漏下的水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崔麒麟穿着厚外套，校服罩在外面，己经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层冰壳。
他用肩膀撞开防守的大叔 —— 对方是菜市场的屠夫，体重顶他两个，却被他撞得踉跄了半步。
在积水里滑倒的瞬间，崔麒麟把球捅向球门。
蛇皮袋被球撞得鼓起来，带着支架晃了晃，没倒。
可他的膝盖重重磕在砖头上，疼得蜷在地上冒冷汗，眼前发黑时，听见有人喊 “这球够狠”，接着一条灰毛巾盖在了他脸上。
“能起来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崔麒麟掀开毛巾，看见对方穿着深蓝色冲锋衣，袖口沾着泥，手里捏着个笔记本，封面上 “盐城队” 三个字被雨水打湿了一角。
男人蹲下来，把伞往他这边斜了斜，伞骨上的水珠滴在他的足球鞋上。
“我叫高飞，盐城队的教练。”
男人的手指敲了敲笔记本，“刚才那球的跑位，有点意思。
想不想跟我去试训？”
雨珠顺着伞檐往下掉，砸在崔麒麟的足球上，溅起的水花里，他仿佛看见那只丹顶鹤，正从菜市场的顶棚上飞过去，翅膀在铅灰色的天上划出一道亮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