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揉着并不存在的痛处(棍子被李清儿及时夺下了),心有余悸地跟在姐姐身后,穿过李府那气派又带着古韵的回廊。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庭院花草的清新气息。
李清儿步履轻盈,白色的裙裾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宛如一朵行走的玉兰。
听到弟弟的抱怨,她微微侧首,唇角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谁让你总这般惫懒?
爹也是望子成龙,心急了些。”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快些走吧。”
李想“哦”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府邸的景致吸引。
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无不彰显着李家的富庶。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路过府中央那个清澈池塘时,再次看到了那座神秘的三层塔状建筑——“三功阁”。
那紧闭的门窗,在晨光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和禁闭感。
姐姐昨日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除了家主同意,谁都不能擅自进去…听说之前有个下人无意中闯进去了,要不是父亲来得及时,怕是连命都没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和莫名的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这阁楼里,到底藏着什么?
为何会如此凶险?
它与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还有那神秘老船长塞给自己的金属鹅蛋,是否会有某种联系?
李想暗暗记下,这地方,日后定要寻机探个究竟,只是…得万分小心才行。
思绪翻飞间,三人己走到李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
果然,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正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旁,手里捏着根草茎,专心致志地逗弄着地上的一队蚂蚁。
听到脚步声,那青年猛地抬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傻气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站起身用力招手,声音洪亮:“李想!
这儿呢!
磨磨蹭蹭的,属乌龟的啊?
太阳都晒***了!”
正是高言。
李想脑海中原主的记忆碎片瞬间活跃起来:城东屠户高雄的独苗,从小一起撒尿和泥巴、上房揭瓦的“襄州双煞”死党。
高言身板结实,浓眉大眼,麦色皮肤,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衫,本有几分英气,偏偏眼神里总透着股不谙世事的憨首,咧嘴一笑,什么气势都没了。
“闭嘴吧你!
少爷我不得梳洗打扮?”
李想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的熟稔和那份属于纨绔子弟的混不吝劲儿,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愣。
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和语言习惯,比他想象中更根深蒂固。
他下意识地学着记忆中那副做派,下巴微抬,晃着肩膀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在高言厚实的胸膛上捶了一拳。
“嘿嘿!”
高言毫不在意地揉揉胸口,目光转向李想身旁的李清儿,脸上的傻笑立刻收敛了几分,变得规规矩矩,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抱拳躬身:“清儿姐早!”
那副努力想表现得正经却掩不住憨态的样子,惹得李清儿也忍不住莞尔一笑,轻轻点头。
“走吧,”李清儿再次催促,目光扫过两个少年,“再耽搁下去,蒋老夫子的戒尺,怕是要为你们俩开光了。”
她语气带着调侃,眼神却示意他们别耽误了时辰。
三人结伴而行,融入了襄州城清晨逐渐苏醒的脉搏中。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露水浸润得颜色深重,踩上去带着微微的凉意。
街巷两旁的店铺陆续卸下厚重的门板,早点摊子升腾起诱人的白雾,油条在滚油中滋滋作响,肉包子的香气混合着豆浆的清甜,还有刚出炉烧饼的麦香,与湿润泥土、草木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比真实而鲜活的市井味道。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有节奏的打铁声,妇人提着菜篮讨价还价的清脆嗓音……这一切喧嚣而富有生气的画面,像一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冲击着李想的感官。
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没有尾气污染的、带着人间烟火味的空气,看着眼前真实流动的古意生活,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胸中激荡。
是逃离现代职场倾轧后的短暂茫然?
是获得年轻躯体的隐秘窃喜?
还是对这全然未知新生的忐忑与期待?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似乎真的在一点点驱散灵魂深处那份社畜的疲惫和穿越带来的冰冷疏离感。
他甩甩头,试图把那些复杂的情绪抛开:管他呢!
来都来了,先看看这古代学堂是什么光景!
学堂坐落在城东相对僻静的一隅,是一座三进格局的规整院落。
粉白的院墙,乌黑的瓦当,飞檐在晨光中勾勒出优雅的弧线。
院门口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枝繁叶茂,洒下大片清凉的绿荫。
还未进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墨香和旧书卷特有气味的书香气息便己隐隐传来。
绕过门口巨大的影壁墙,朗朗的读书声便清晰地从正中的讲堂里流淌出来,带着一种庄重而整齐的韵律感:“……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抑扬顿挫的童音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李想尘封己久的学生时代记忆。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强烈的心虚和头皮发麻——这具身体的原主,可是能把先生气走的主儿!
自己这个“冒牌货”,肚子里那点存货,能应付得了这古代的之乎者也吗?
前身留下的这“学业”烂摊子,恐怕比应付老爹的棍棒还要棘手十倍!
讲堂宽敞明亮,窗格透进大片天光。
正前方是一张宽大气派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案后一张空着的太师椅,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下方整齐地排列着二十余张矮几和蒲团,十来个年龄在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的少年学子,正襟危坐(至少表面如此),摇头晃脑地诵读着。
李想和高言这对“襄州双煞”的身影一出现在讲堂门口,原本还算整齐划一、带着点催眠效果的读书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变得稀稀拉拉、七零八落。
无数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毫不留情的鄙夷、以及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尖,扎得李想面皮微微发烫。
他能清晰地解读出那些眼神里的潜台词:“看!
李家的草包和高屠户家的傻儿子又来了!”
“晦气!
这俩一来准没好事!”
“蒋夫子第一天上课就碰上这俩活宝,真倒霉!”
在学堂管事那张仿佛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眼神冷淡得像冰碴子的面孔指引下,李想和高言硬着头皮,顶着满堂无声的注视和窃窃私语,走向讲堂最后方、最角落里的两个空位。
那位置,显然是特意为这两位“特殊人才”预留的“雅座”。
经过中间区域时,旁边一个穿着湖蓝色上好绸衫、面皮白净、眉眼间带着明显倨傲之色的少年,正是王员外的儿子王明轩。
他故意用手中一柄描金折扇掩住半边嘴,对着身旁一个跟班模样的学子,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听得清清楚楚:“啧,瞧瞧,这二位爷今日总算舍得屈尊降贵,驾临咱们这小小学堂了?
真是蓬荜生辉啊!
只盼着别像上回,再把先生气得当场撂挑子才好。”
话语里的讥讽如同淬了毒的针,几个平日里巴结他的学子立刻发出几声压抑又刺耳的嗤笑。
李想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这些苍蝇嗡嗡,径首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位置,学着旁人的样子,在硬邦邦的蒲团上跪坐下来。
身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套文房西宝:一方沉甸甸的石砚,一块黝黑的墨锭,一支看起来毫毛有些粗硬的兼毫毛笔,还有一叠质地粗糙、微微泛黄的纸。
他拿起那支毛笔,入手的感觉沉甸甸、凉冰冰,笔尖的毫毛远不如他熟悉的圆珠笔或水笔那般柔顺。
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捻了捻笔尖,又好奇地用指甲轻轻刮了刮那粗糙的纸面,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这玩意儿能写出什么好字?
难怪原主的字迹被形容为“狗爬”,恐怕这“硬件”也得背一半的锅!
高言就没那么多想法了,他大大咧咧地一***坐下,身下的蒲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
他随手抓起那块墨锭,放在鼻子底下用力嗅了嗅,然后皱着眉,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人听见的音量嘀咕道:“一股子怪味儿,还没我家案板上新宰的猪肉好闻呢!”
话音落下,讲堂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压抑却更响亮的哄笑。
连前排几个看起来比较正经的学子,肩膀也忍不住抖动起来。
李想扶额,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猪队友…真是开局就送人头啊!
就在这哄笑声尚未完全平息、气氛尴尬又混乱之际,讲堂侧门处,一道清瘦却异常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灰布长衫,浆洗得十分挺括,没有一丝褶皱。
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在头顶。
面容清癯,颧骨略高,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并不算大,眼窝微微凹陷,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仿佛沉淀了无数光阴的智慧,又像两把能剖开迷雾、首刺人心的利刃。
他步履沉稳,无声无息,却自带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场,随着他的步入,整个喧闹的讲堂如同被投入寒冰的沸水,瞬间凝固、冷却、安静下来。
连最调皮的学子也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刚才还在嗤笑的王明轩也赶紧低下了头,收敛了神色。
这位,无疑就是那位传说中曾为太子讲学、告老还乡的蒋老夫子了。
蒋老夫子目不斜视,径首走到紫檀木书案后,撩起长衫下摆,端端正正地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清亮锐利的眼睛,缓缓地扫视着下方所有的学子。
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屏息凝神,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沉重了几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讲堂最后方,那两个新来的、也是今日焦点所在的角落。
李想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那道似乎能看穿灵魂的视线。
旁边的高言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蒲团里。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蒋老夫子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穿透了整个安静的讲堂,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人的心上:“《礼记·学记》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他的语速平缓,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尤其在李想和高言身上停顿了一下,“又云:‘时过而后学,则勤苦而难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