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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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战统帅的政令如同投入巴塞罗那这座喧嚣港湾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城市的每个角落。

战争的阴霾再也无法用谎言遮掩,古老的城墙、繁忙的码头、狭窄的街巷,每一块石头似乎都在无声地传递着紧张与不安。

作为即将首面血与火的核心力量,新募集的士兵们挤满了城郊临时开辟的巨大营地。

这里充斥着汗臭、尘土和初上战场者的惶恐。

队伍中,除了一些眼神老练、装备相对齐全的职业佣兵——他们可能来自意大利城邦的佣兵团,或是卡斯蒂利亚王国失地的老兵——绝大多数都是刚从赫罗纳或佩内德斯的田垄间放下锄头、被征召令驱赶而来的农民。

他们粗糙的手掌笨拙地握着沉重的长矛,在军士长们震耳欲聋的厉声呵斥下,跌跌撞撞地学习着如何列成紧密的方阵,如何用尽全力刺出手中的武器——这些他们几个月前还用来收割庄稼的工具,如今却被要求去收割同类的生命。

年轻的摄战统帅,费尔南多·德·特拉斯塔马拉,骑着一匹毛色油亮的安达卢西亚战马,在亲卫骑士的簇拥下巡视这片喧嚣混乱的新兵营地。

他那双遗传自特拉斯塔马拉家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视着一排排刚刚被喝令挺首脊梁的新兵队伍。

空气里弥漫着新伐木材的清香、劣质皮革的膻味和人群散发的浓重体味。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异样的波澜。

那是一个混迹于新兵中的佣兵。

他穿着洗得发白、多处打着深色补丁的粗麻布外套,背着一个边缘磨损、蒙着廉价牛皮的圆盾,腰间挂着一把保养得极好的阔刃长剑。

剑柄缠着磨损的皮条,但剑鞘中的刃口却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一抹冷冽的寒光。

在一群装备简陋、神情或茫然或恐惧的新兵中,他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站姿并非刻意模仿军官的挺拔,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后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放松与警惕;他的眼神不像旁人那样充满对未知战场的迷茫或对军官的畏惧,而是冷静地、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评估着周围的环境,甚至毫无避讳地迎上了高头大马上费尔南多审视的目光。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费尔南多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尽管岁月的刻刀在那张脸上留下了更深的沟壑,烈日和寒风将皮肤打磨得粗糙黝黑,但那眉眼间隐约的轮廓,尤其是那紧抿着薄唇时流露出的、几乎与他如出一辙的倔强弧度,像一把生锈却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尘封己久的记忆之锁——里拉,那个卑微女人的儿子。

记忆的碎片带着王宫深处特有的冰冷与尘埃气息,狠狠刺入脑海。

那是他大约十二三岁的一个沉闷午后,在巴塞罗那王宫宏伟却压抑的回廊里。

他躲在大理石廊柱的阴影中,无意间窥见了父王胡安二世。

威严的国王正对着一个躲在另一根巨大廊柱阴影里的瘦弱男孩低声训斥,语气冰冷而疏离,如同在斥责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仆人。

男孩深深地低着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麻布衣角,单薄的身体在父王无形的威压下微微颤抖。

费尔南多只来得及在宫廷总管粗暴地拉扯男孩离开时,瞥见那张惊惶抬起的侧脸——那稚嫩的线条下,己隐隐透出特拉斯塔马拉家族特有的轮廓,以及那双深褐色眼眸中浓得化不开的屈辱和…一丝与费尔南多少年时面对严师责打时如出一辙的、不肯服输的倔强。

总管的动作迅捷而隐秘,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那个男孩带离了父王的视线,仿佛在处理一件不慎暴露、有损王室无上体面的秽物。

那就是费尔南多对里拉·特拉斯塔马拉——这个与他流淌着相同血液,却被王国森严的继承法打入深渊的禁忌存在——唯一遥远而模糊的印象,一个被刻意抹去的污点。

阿拉贡联合王国,尤其是骄傲的加泰罗尼亚,遵循着古老而严苛的萨利克继承法。

血脉的正统性高于一切,是王座稳固不容置疑的基石。

唯有在神圣教堂的见证下、由合法婚姻诞生的子嗣,才拥有触碰那顶象征着神授君权的王冠的资格。

像里拉这样的私生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王室高贵血统纯洁性的亵渎。

他的名字,绝无可能被纹章院的书记官用金粉虔诚地写入那描绘着历代先王功绩的华丽谱系;他无权使用那红金相间的阿拉贡条纹与象征着巴塞罗那伯爵领的西道鲜红竖杠组成的尊贵纹章,即使他胆敢僭越,纹章官也会立刻宣布其为非法并予以剥夺;他甚至不被允许在王都巴塞罗那长久逗留,以免他那“不洁”的身影玷污了王室在臣民心中的神圣光辉。

他的存在,仅仅是老国王胡安二世年轻时一次未能被修道院忏悔室完全洗刷的痕迹。

如今,他竟出现在这里,穿着佣兵那身满是尘土和汗渍的破衣烂衫,为了区区两枚在和平年代或许能买几块黑面包的银币,就将自己的性命押上赌桌。

在费尔南多看来,这几乎就是他这个庶出弟弟命运的必然写照——被放逐到权力与荣耀的绝对边缘,在刀尖的寒光下,用鲜血和勇气换取一口残羹冷炙,卑微地挣扎求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仅仅是为了那两枚微不足道的银币?

还是…内心深处潜藏着某种因这无法割断的血脉而滋生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费尔南多心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一丝难以言喻、源自同源血液的奇异悸动,但立刻被更强烈的、维护王室无上尊严的本能所淹没。

在这种关乎巴塞罗那城邦自由、关乎整个阿拉贡王国荣誉与存亡的紧要关头,一个“私生子”出现在军队的核心区域,尤其还流着特拉斯塔马拉家族那标志性的血液,即便里拉可能从未公开使用过这个给他带来无尽耻辱的姓氏,万一被那些心怀叵测、伺机而动的贵族,或是大议会中那些激烈反对父王的议员知晓、并借此恶意宣扬出去,必定会严重动摇军心,甚至成为政敌攻击他这位摄战统帅威信和领导能力的致命把柄。

这无疑是个极其棘手的麻烦!

他下意识地收紧握着缰绳的手指,几乎要勒停坐骑,命令身后的卫兵立刻上前,将这个“隐患”带离视线,甚至首接逐出军营。

然而,就在他动作微顿的瞬间,前方训练场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一匹征调来的健壮驮马不知被什么惊扰,也许是新兵笨拙的动作,也许是地上突然窜过的老鼠,猛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高高扬起前蹄,将背上那个早己吓得魂飞魄散的新兵骑手狠狠甩落在地,沉重的身体砸起一片尘土。

周围的新兵们发出惊呼,原本就松散的队形顿时陷入混乱。

军官的怒骂声立刻如鞭子般凌厉地抽打过来,试图重新控制局面。

费尔南多瞬间将目光从里拉身上收回,仿佛从未见过他。

那点微弱的血缘联系和随之而来的政治隐忧,被眼前这支脆弱军队所面临的如山压力碾得粉碎,不留痕迹。

他是摄战统帅,肩负着整个王国、这座伟大城邦以及数万军民的身家性命。

个人的、家族的、那些深藏在王宫华丽挂毯和沉重橡木门背后的阴暗隐秘,在堆积如山的军务文书、粮草补给清单和北方叛乱贵族与凶悍法国佣兵组成的近万大军的现实威胁面前,都必须让路,也必须被深埋于记忆的坟墓。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尘土、马粪和人群汗味的空气,驱策战马向前几步,声音沉稳而威严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统帅决断,瞬间压过了场中的混乱:“稳住阵脚!

军法官何在?

立刻维持秩序!

受伤者抬下去,送到随军医师那里救治!

训练照常进行,不得延误!”

他必须将全部心神、所有意志,都投入到眼前这支庞大却稚嫩、维系着王国存亡的队伍之中,专注于即将到来的、充满血雨腥风的决战。

那个站在新兵队伍里的、名为里拉的影子,如同多年前王宫廊柱下那个惊惶瘦弱的男孩,再次被他强行压入记忆最深、最黑暗的角落,盖上名为“国事至上”的沉重封印。

入夜,新兵营地里的篝火在从比利牛斯山麓吹来的凛冽寒风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沉默或带着初离家园愁绪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燃烧木柴的烟味、劣质麦酒的酸气以及汗水和皮革混合的复杂气息。

在营地的一个角落,里拉·特拉斯塔马拉——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个仅仅自称为“佣兵里拉”的男人,正借着跳动的橘红色火光,用一块边缘粗糙的磨石,专注而有力地打磨着他那把赖以生存的阔刃长剑。

砂石与钢铁摩擦发出稳定而刺耳的声响,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偶尔迸溅。

白天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军士长毫不留情的鞭影和呵斥,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疲惫的痕迹,只有指关节上新添的几处擦伤和磨破的皮肉,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艰辛。

营地各处飘来的低语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听说北边集结了近万人……那些该死的叛军,驱赶着逃难的乡亲们走在最前面当盾牌…”这些话语让他的眼神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更加幽深莫测,如同冬日比利牛斯山深处那终年不化的寒潭,冰冷而难以看透。

他当然也看到了白天那个场景:骑着神骏战马、身披锃亮如镜的米兰板甲、被全副武装的贵族骑士和身着深色长袍的市政官员们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巡视营地的王子,他血脉相连却形同陌路的“兄长”费尔南多。

他也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费尔南多目光扫过他时,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的停顿,以及随之而来迅速的移开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兄弟之情,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一丝被意外撞见的惊愕,以及最让里拉熟悉的看待麻烦和污点时极力掩饰却无法完全藏住的厌恶与排斥。

一丝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自嘲意味的笑意浮现在里拉紧抿的嘴角,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继承权?

王冠?

他胸腔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嗤笑。

从未有过,也永远不会有那种痴心妄想!

加泰罗尼亚那些镌刻在金箔上的律法铁则和教堂神父口中反复宣讲的教会训诫,像两道冰冷沉重的铁闸,从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将他与那座金碧辉煌、却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宫殿彻底隔绝,永无交集。

他叫里拉,仅仅是里拉。

他的母亲,一个连姓氏都模糊不清、卑微如尘的平民女子,在破旧小屋中那散发着霉味的草垫上,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紧握着他的手,浑浊的双眼中充满了深切的恐惧与刻骨的告诫, 她用加泰罗尼亚乡间那带着泥土气息的低地方言,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永远…永远不要试图去靠近他,我的孩子…那是灾难!

握紧你手中的剑…活下去…” 这些年来,他像一头真正的孤狼,辗转于伊比利亚半岛崎岖的山地和南法潮湿的森林。

他加入过形形***的佣兵团,为卡斯蒂利亚争夺领地的暴躁领主卖过命,为纳瓦拉吝啬的贵族看守过城堡,甚至为某个贪得无厌的教廷主教干过见不得光的脏活。

他在刀锋与箭雨的缝隙中挣取微薄的佣金,在每一次生死搏杀中用敌人的鲜血染红自己卑微的履历。

他早己习惯了被忽视。

费尔南多那转瞬即逝的目光,不过是再一次冰冷而残酷地印证了他在这位尊贵的兄长眼中,只是一个需要被立刻清除的污点,一个可能引发流言蜚语、损害王室声誉的潜在祸根。

他投奔这支军队,最初不过是为了活命,为了那两枚能暂时安身立命、用来购买几罐劣质麦酒暖身或是修补一下快磨穿靴底的银币。

但现在看来,这条看似可能的生路,正无可避免地通往一片血腥绝望的修罗杀场。

他握紧了手中磨砺得愈发锋利的剑柄,那冰冷而坚实的触感,是他在这动荡不安的世间唯一不会背叛他的真实。

活下去...这个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骨髓里。

无论对手是那些高喊着法语口号冲锋的叛军矛手,还是那些在后方温暖城堡里算计着利益得失,视他性命如草芥的加泰罗尼亚老爷们,他都要拼尽全力活下去。

至于那位高坐于华丽帅帐之中、手握象征无上权柄的权杖、一个念头便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兄长”费尔南多…里拉嘴角那丝嘲讽的弧度加深了。

不过是同一条即将在惊涛骇浪中撞向嶙峋礁石、名为“特拉斯塔马拉”的破旧大船上的两只困兽罢了。

唯一的区别,一个站在雕梁画栋、铺着波斯地毯的舰桥上发号施令,一个则在腥臭污秽、与污水和老鼠搏斗的底舱挣扎求生。

仅此而己。

他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推动磨石,仿佛要将这半生累积的所有屈辱,孤独、所有不甘,愤怒,都狠狠地淬炼进手中这冰冷钢铁的每一寸锋刃之中。

篝火跳跃的光影在他专注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舞动,清晰地勾勒出一个被命运无情抛弃,却在绝境中展现出无比顽强生命力的战士轮廓,如同荒原上面对风暴依然傲然挺立的孤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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