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沙沙声里，苏晚低着头，把刚打好的文件按页码捋齐。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因为反复摩挲纸张泛出浅红——这是“苏晓”该有的样子，一个刚毕业、带着点怯懦的实习生。

“小苏，这份报表给陆总送过去。”

头顶传来林薇薇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苏晚指尖猛地一缩，几页纸散落在地。三年了，哪怕隔着恨意织成的茧，这个声音还是能轻易刺穿她的伪装。

她慌忙蹲下去捡，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底翻涌的戾气。“好、好的，林经理。”

林薇薇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她身边停顿了两秒。“动作快点，陆总在等。”话音落下时，鞋跟碾过一张散落的纸角，发出轻微的脆响。

苏晚的背僵了僵，手指攥得发白。

三年前的仓库大火里，她也是这样蜷缩在地上，听着林薇薇站在火光外笑：“晚晚，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蠢，什么都敢信。”火舌舔舐钢架的噼啪声里，还混着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那是她前未婚夫，陆泽宇。

“苏晓？”林薇薇不耐烦地催促。

“来了！”苏晚把文件抱在怀里，快步走向总裁办公室。走廊里的落地窗映出她的影子：洗得发白的衬衫，过膝的黑色半裙，帆布鞋的鞋边蹭掉了点皮。这是她精心设计的“保护色”，普通到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

办公室门是虚掩的，她敲了三下，听到里面传来陆泽宇的声音：“进。”

推开门的瞬间，雪松味的香水扑面而来。这是陆泽宇最爱的味道，三年前他总说，这味道像她——清冷，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苏晚垂下眼帘，将报表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指尖划过桌面时，摸到一道浅浅的划痕。

是她当年用钢笔尖划的。那天她发现陆泽宇偷偷转移公司资金，两人大吵一架，钢笔被她摔在桌上，留下了这道疤。

“放在那吧。”陆泽宇的声音透过笔记本电脑的蓝光传来，带着一丝疲惫。苏晚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他揉眉心的动作——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他瘦了点，西装袖口的腕表换了个更贵的牌子，无名指上的婚戒却没了。也是，林薇薇那种女人，怎么甘心只做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陆总，林经理说您等着急用。”苏晚刻意让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音，像怕打扰了上司。

陆泽宇终于抬了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苏晚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的眼神扫过她的脸，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没有标价的商品。“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是，我叫苏晓，昨天刚入职。”她垂下眼，盯着自己攥紧的衣角。

“苏晓……”陆泽宇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抬起头来。”

苏晚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抬头。她特意在眼角加了点淡褐色的眼影，让眼型看起来比以前圆钝，脸颊也留了点婴儿肥——这是她用三年时间“长”出来的伪装，足以骗过大部分人的眼睛。

陆泽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三秒，忽然笑了：“有点眼熟。”

苏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可能……我长得比较大众脸吧，陆总。”

“或许。”陆泽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报表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关上门的瞬间，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三秒，像在岩浆里走了一遭。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面对这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恨意还是会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几乎要撑破这具名为“苏晓”的躯壳。

回到工位，林薇薇正站在她的桌前，翻看着她刚整理好的旧文件。那些都是三年前苏氏科技被陆氏收购时，打包过来的资料。

“小苏，做事要仔细点。”林薇薇抽出一份2022年的财务报表，语气带着训斥，“这里的数据怎么对不上？当年苏氏就是这么做账的？难怪会破产。”

苏晚的目光落在报表上——那是她父亲亲手做的账，每一个数字都经得起推敲。林薇薇手里的这份，明显被动过手脚。

是了，当年他们就是用这种手段，伪造财务漏洞，污蔑苏氏偷税漏税，一步步蚕食掉她父母毕生的心血。

“对不起林经理，我再核对一遍。”苏晚伸手去拿报表，林薇薇却猛地往后一躲。

“不用了，”她把报表扔回文件堆，“这种垃圾文件，丢了也不可惜。你把这些都搬到地下室仓库去，占地方。”

地下室仓库。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年前，那场火就是从那里烧起来的。

“怎么？不愿意？”林薇薇挑眉，语气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还是说，你怕黑？”

“不、不是。”苏晚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寒意，“我这就去搬。”

仓库在地下三层，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变的味道。苏晚把文件箱放在地上，借着灯光环顾四周。水泥地面上，还能看到淡淡的焦痕，像一道丑陋的疤。

她走到当年自己被囚禁的角落，指尖抚过墙壁。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是她用指甲一点一点划下的——陆泽宇，林薇薇，我若不死，必让你们血债血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加密信息。苏晚走到监控死角，快速回复：目标文件已找到，正在拷贝。

昨天入职时，她就发现陆氏的服务器防火墙用的还是三年前的旧系统——那是她当年亲手设计的。她用“苏晓”的工号登录内部网络，像回自己家一样轻松。刚才整理文件时，她在一份旧合同的夹层里，找到了陆氏与海外空壳公司的交易记录，那些公司的注册信息，和当年转移苏氏资产的账户高度重合。

拷贝进度走到90%时，仓库门突然被推开。

“小苏？你怎么还在这儿？”林薇薇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苏晚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进裤兜，转身时脸上堆起怯生生的笑：“林经理，这里文件太多了，我、我搬不动。”

林薇薇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文件箱，最后落在苏晚身上：“手脚这么慢，陆总让你把上周的项目总结送到他办公室，赶紧去。”

“好。”苏晚抱起文件箱，快步往外走。经过林薇薇身边时，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和三年前仓库里的味道重叠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回到办公室，苏晚立刻打开电脑，将拷贝好的文件加密发送到匿名邮箱。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财经新闻推送：陆氏集团董事会今日召开，新能源项目提案获多数票支持，预计投资五十亿。

苏晚冷笑一声，点开加密通讯软件，给“夜枭”的账户发送了一条指令：陆氏新能源项目，投反对票。

“夜枭”是她三年来在海外资本市场竖起的名号。没人知道这个神秘投资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出手狠辣，从不按常理出牌。三个月前，她通过离岸账户，悄悄收购了陆氏0.3%的流通股——足够在董事会拥有一张话语权。

刚发送完指令，工位旁的打印机突然开始工作。苏晚走过去一看，是林薇薇发来的文件，标题是《关于加强员工信息保密的通知》。

她拿起文件，指尖在“保密”两个字上顿了顿。林薇薇这是在警告她？还是说，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

下午三点，陆氏集团董事会现场。

陆泽宇坐在主位，指尖敲着桌面，听着各位董事对新能源项目的吹捧。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这个项目是他用来巩固地位的关键，只要成功，他就能彻底摆脱陆氏元老的掣肘。

“各位还有什么意见吗？”陆泽宇抬眼，目光扫过全场。

角落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举手：“我反对。”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这是“夜枭”委托的代理人，一个在资本市场没什么名气的律师。

陆泽宇的脸色沉了沉：“理由？”

“据我所知，该项目的核心技术存在专利纠纷。”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如果贸然投资，可能面临巨额索赔。”

陆泽宇皱眉。这个问题他们早就排查过，怎么会突然冒出专利纠纷？“证据呢？”

“暂时不便公开，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律师说完，不再多言。

按照公司章程，只要有一票反对，项目就必须暂停，重新评估。陆泽宇看着那只举着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最近几个月，“夜枭”已经几次三番在暗中针对他，这次更是直接在董事会上发难。

“既然如此，”陆泽宇压下怒火，扯出一个笑容，“那就暂缓项目，等查清情况再说。”

散会后，陆泽宇回到办公室，一把将文件摔在桌上。“查！给我查清楚‘夜枭’到底是谁！”

秘书战战兢兢地应着，刚要转身，就被陆泽宇叫住：“昨天新来的那个实习生，叫苏晓的，把她的资料给我。”

他总觉得那个女孩有点不对劲。尤其是她抬头时，眼底一闪而过的东西，像极了三年前的苏晚。

不可能。

陆泽宇捏了捏眉心。苏晚已经死了，在那场大火里烧成了灰烬。法医都鉴定过了，那具焦尸的DNA与苏晚完全吻合。

一定是他太紧张了。

晚上七点，城中顶级的商业酒会。

苏晚穿着“苏晓”的帆布鞋，站在宴会厅的角落，给各位大佬端酒。这是林薇薇特意安排的，美其名曰“熟悉人脉”，实则是把她当杂役使唤。

她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耳朵却在捕捉周围的谈话。陆泽宇正在和几个投资人谈笑风生，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说着下午被搁置的新能源项目。

“陆总魄力十足啊，说停就停。”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举杯。

“谨慎点总是好的。”陆泽宇笑着回应，眼底却划过一丝阴鸷。

苏晚端着托盘，刚要转身，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红酒洒在白色的衬衫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抱歉。”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苏晚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男人穿着黑色西装，领口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气质矜贵而疏离。是顾晏辰，顾氏集团的总裁，陆泽宇在商场上最大的对手。

“没、没事。”苏晚慌忙低下头，用纸巾擦着衬衫上的酒渍。

顾晏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正在转动托盘边缘的钢笔，食指和中指交替，转得又快又稳——这个动作，他在三年前的苏氏科技年会上见过。

那天苏晚作为总裁千金，穿着白色礼服，站在台上介绍新研发的人工智能系统。讲到激动处，她手里的钢笔就这样转着，眼里有光。

后来苏氏破产，苏晚“死”于大火，这个动作也跟着消失了。

“你是陆氏的员工？”顾晏辰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我是实习生苏晓。”苏晚低着头，不敢看他。顾晏辰太敏锐了，这个人比陆泽宇难对付得多。

“苏晓。”顾晏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她衬衫上的红酒渍，“去换件衣服吧，陆总这里应该有备用的。”

“不用了，谢谢顾总。”苏晚抱紧托盘，快步离开。走到拐角处，她回头看了一眼，顾晏辰还站在原地，手里端着酒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方向。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回到后台，林薇薇正对着镜子补妆。看到苏晚身上的红酒渍，她嗤笑一声：“怎么搞的？毛手毛脚的，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赶紧滚回去。”

“是。”苏晚低着头，转身离开。

走出宴会厅，晚风一吹，衬衫上的酒渍凉得刺骨。苏晚拿出手机，看到“夜枭”的代理人发来的消息：陆氏已暂停新能源项目，正在调查专利纠纷。

她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敲打：放出下一个消息。

刚收起手机，就收到了林薇薇的微信：明天把这份财务报告整理好，早上九点前给我。后面附带了一个文件压缩包。

苏晚点开文件，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份陆氏的内部财务报告，里面有几个数据明显异常，和当年林薇薇她们伪造苏氏假账时用的手法一模一样。林薇薇这是在试探她？还是在炫耀？

苏晚深吸一口气，回复：好的林经理。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苏晚把整理好的报告放在林薇薇的桌上。林薇薇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在这里吧，我等会儿看。”

苏晚刚回到工位，就听到林薇薇的尖叫：“苏晓！你给我过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到林薇薇的办公室。林薇薇把报告甩在她面前，指着其中一页：“这里的数据怎么回事？明显不对！你是不是动了手脚？”

苏晚看向报告——正是她故意留下的那个漏洞，和当年林薇薇做假账时的错误如出一辙。

“我、我不知道啊林经理。”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就是按照您给的文件整理的，没动过啊。”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死死盯着那个数据，手指微微颤抖。这个漏洞，是她当年亲手做的，除了她和陆泽宇，没人知道。苏晓怎么会……

“你确定你没改？”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真的没有！”苏晚哭着摇头，“林经理，我刚来，怎么敢改您的文件啊……是不是原文件就有问题？”

林薇薇猛地抬头，看着苏晚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是她太紧张了？还是这个苏晓真的只是碰巧？

“算了。”林薇薇挥挥手，语气烦躁，“你出去吧，这份报告我自己处理。”

苏晚擦着眼泪，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她脸上的泪痕还在，眼底却已经没有了半分哭腔，只剩下冰冷的笑意。

林薇薇，陆泽宇，这才只是开始。

三年前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现在，棋局已经布好，就等你们，一步步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