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过去，刘妍背着画板跑起来的样子，发绳上的小黄鸭一颠一颠的，像只快活的小风筝。
第二天早八的《计算机网络》课，苏杭刚坐下，就见刘妍抱着本厚厚的画册从后门溜进来，往他旁边的空位一坐，喘得像只刚飞完八百米的小鸽子。
“差点迟到，”她把画册往桌肚里塞，发绳上的小黄鸭蹭到他胳膊，“美术史老师点名超严，跟你程序设计课的助教有得一拼。”
苏杭想起上周被助教追着改代码的事，嘴角动了动。
讲台上的老师开始讲TCP/IP协议，PPT上的流程图绕得像团毛线。
刘妍偷偷从包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来，是柠檬味的，糖纸上画着只龇牙的小鸭子。
“这个提神，”她压低声音，“比你们程序员的黑咖啡管用。”
糖块在舌尖化开时，苏杭瞥见她桌肚里露出的画册边角，印着幅印象派的睡莲。
“你也看莫奈？”
他突然开口，惊得自己都愣了愣。
刘妍眼睛亮起来，从桌肚里抽出画册翻开：“你也喜欢？
我最烦我们老师说莫奈的画是‘没干透的水彩’，你看这光影……”她指尖点着画册上的睡莲，突然意识到讲台上的老师正盯着这边，慌忙把画册塞回去，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像只被抓包的小松鼠。
下课铃响时，苏杭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多了只偷糖吃的小鸭子，旁边画着颗歪歪扭扭的柠檬糖。
刘妍正忙着收拾东西，发绳上的小黄鸭随着动作在他眼前晃：“下午画室有活动，你来不来？
有免费的颜料可以蹭。”
“我不会画画。”
苏杭把笔记本合上。
“没关系啊，”她突然从包里掏出支铅笔，塞到他手里，“你可以画代码，听说你们程序员的流程图比我们的速写还抽象。”
见他没接，又补充道，“有草莓蛋糕，我亲手做的。”
苏杭握着那支铅笔，笔杆上还留着她的温度。
他想起昨天那罐草莓牛奶的甜味，喉结动了动：“几点？”
画室里飘着松节油的味道，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有人在画架前调颜料，红的黄的混在一起，像打翻了的彩虹糖。
刘妍正蹲在地上铺画纸，发绳上的小黄鸭垂下来，快碰到满地的颜料管。
“这里，”她朝他招手，旁边摆着个小蛋糕，奶油上歪歪扭扭挤着只小鸭子，“我特意留的，草莓酱放了双倍。”
苏杭刚坐下，就见个戴眼镜的男生举着画笔走过来，冲刘妍挤眉弄眼：“妍妍，这就是你说的‘程序猿模特’？”
他转向苏杭，伸手要握，“我叫张昊，美术系的，听说你能在电脑上画蒙娜丽莎？”
“他画的是二叉树。”
刘妍把块调色板往张昊手里一塞，“快去调你的颜料，再过来捣乱，你的草莓蛋糕分我一半。”
张昊夸张地哀嚎一声，举着调色板溜了。
苏杭看着蛋糕上那只歪脖子小鸭子，突然觉得奶油的甜香里，混着点松节油的清苦，倒也不算难闻。
刘妍把支画笔塞到他手里：“试试？
随便画，画坏了算我的。”
她往他调色盘上挤了坨粉色颜料，“这个像不像草莓牛奶？”
苏杭握着画笔的手有点抖，颜料在画纸上晕开个不规则的圆。
“像打翻的牛奶。”
他低声说。
“那是抽象派！”
刘妍蹲在他旁边，用指尖蘸了点黄色颜料，往那个圆旁边点了点，“看，加个小鸭子，就是草莓牛奶里游着小黄鸭。”
她抬头时，鼻尖蹭到他胳膊，带着点颜料的凉意，“你看，画画跟写代码一样，多试几次就对了。”
那天下午，苏杭在画纸上画了满页的草莓，每个草莓旁边都跟着只歪歪扭扭的小鸭子。
刘妍举着他的画冲张昊炫耀：“你看，我说过程序员有艺术细胞吧。”
张昊凑过来看了看，摸着下巴说：“确实有程序员的精髓——每个草莓都长得一模一样，像复制粘贴的。”
刘妍气得用画笔戳他胳膊，颜料蹭到张昊的白T恤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紫花。
张昊惨叫着去洗衣服，刘妍转过身，眼睛弯成了月牙：“别听他的，我觉得挺好，像……像自动贩卖机里排着队的草莓牛奶。”
傍晚离开画室时，苏杭的帆布包上沾了点粉色颜料，像不小心蹭到的草莓酱。
刘妍把那幅画折起来塞给他：“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能卖钱。”
她顿了顿，从包里掏出颗草莓糖，“明天图书馆见？
我带了本画册，你肯定喜欢。”
苏杭捏着那颗糖，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发绳上的小黄鸭在暮色里一闪一闪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满页的草莓和小鸭子挤在一起，像个热热闹闹的小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常在图书馆碰面。
苏杭啃着《算法导论》，刘妍抱着画册涂涂画画，偶尔递过来颗糖，草莓味的，柠檬味的，有时候是橘子味的，糖纸上的小鸭子换着不同的表情。
有次苏杭在写代码，屏幕上的程序报错，红色的警告像串烧红的小辣椒。
刘妍凑过来看了看，指着屏幕说：“你看这串代码，像不像我上次画崩了的线条？”
她突然从包里掏出支马克笔，在他的便利贴上画了只举着扳手的小鸭子，“给它加个工具，让它帮你修bug。”
苏杭盯着那只小鸭子看了三分钟，突然找到报错的地方。
他敲下修改的代码，屏幕上跳出绿色的“成功”提示时，刘妍比他还激动，差点把手里的画册拍在桌上：“我就说小鸭子有用吧！”
周围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刘妍慌忙捂住嘴，冲他做了个鬼脸，发绳上的小黄鸭晃了晃，像在偷偷笑。
秋招开始时，苏杭每天泡在自习室改简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沾着点不知哪来的颜料。
刘妍给他带的草莓牛奶，总在自动贩卖机补货后的第一时间出现在他桌上，罐身上偶尔画着只系领带的小鸭子。
“听说你们系有人拿到大厂offer了？”
她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简历上的项目经历，“这个程序设计大赛的奖，是不是画里那把丑伞的由来？”
苏杭想起那个雨天，他举着印着“程序设计大赛”的伞蹲在自动贩卖机旁，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
“当时伞被风吹翻了，”他低声说，“像朵坏掉的蘑菇。”
“我觉得像朵勇敢的蘑菇。”
刘妍用指尖在他简历上的奖项旁边画了个小蘑菇，顶上歪歪扭扭写着“加油”，“你看，连蘑菇都在为你打气。”
面试那天，苏杭穿了件白衬衫，口袋里揣着颗草莓糖，糖纸上的小鸭子冲他笑。
候场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妍发来的消息，只有张图片：画里的小鸭子举着张“offer”，旁边写着“自动贩卖机说它在等好消息”。
他握着手机笑起来，候场的同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苏杭觉得，口袋里的那颗糖好像在慢慢融化，甜味顺着血管淌遍全身，把那些紧张的小疙瘩都泡软了。
拿到offer那天，苏杭在自动贩卖机前站了很久。
夕阳把贩卖机的影子拉得老长，里面的草莓牛奶排得整整齐齐。
他投了两枚硬币，按下按钮，听着“哐当”一声轻响，像颗小石子落进心湖。
身后传来脚步声，刘妍背着画板跑过来，发绳上的小黄鸭在他眼前跳：“我听说了！”
她举着手里的画册，翻开的那页画着台自动贩卖机，里面的草莓牛奶都长着笑脸，“给你的贺礼，我画了三天呢。”
画的右下角，小鸭子举着罐草莓牛奶，旁边写着行小字：“原来等待的人，也在被别人等。”
苏杭把刚买的草莓牛奶递给她，罐身上凝着水珠，像刚哭过的小眼睛。
“谢礼。”
他说。
刘妍接过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支马克笔，在他手背上画了只小鸭子。
“盖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模特。”
她晃了晃手里的画册，“下个月画展，我有幅画要展出，主角是你哦。”
苏杭低头看着手背上的小鸭子，被夕阳照着，暖融融的。
远处的篮球场传来拍球声，有人在唱跑调的《晴天》，像极了迎新班会上那锅煮坏了的杂烩，却意外地让人觉得亲切。
他想起那个溜出班会的下午，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亮着惨绿的光，像只不眠的眼睛。
而此刻，自动贩卖机的灯牌亮着，把他和刘妍的影子叠在一起，手背上的小鸭子好像活了过来，在暮色里轻轻眨了眨眼。
风从香樟树叶间穿过去，哗啦哗啦的，像有人在翻一本写了一半的书。
苏杭握着那罐草莓牛奶，突然觉得，有些故事不用急着翻到结局，慢慢读下去，每一页都会有新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