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翻身下马,动作矫健,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郑重。
他从张辽手中接过一卷明黄帛书,面向袁绍及其麾下文武,朗声宣读道:“皇帝制诏:咨尔袁绍,公忠体国,西世三公,累叶台阁,兴起义军,讨伐董贼,于国有功。
今特拜尔为冀州牧,加车骑将军,假节,都督青、幽、并、冀西州诸军事!
钦此!”
阳光下,那帛书末尾盖着的鲜红大印,边缘似乎还带着点不规则的、水汪汪的痕迹——那是吕布昨夜用萝卜紧急刻出来的玩意儿,在太阳下看着还是有点太明显了。
不过尽管这章如此之假,也让袁绍这个老世家子弟绷不住了,瞬间乐开了花,那嘴好像要咧到耳根,COS一把裂口鬼把这奏折整个吞下去一样。
冀州牧!
车骑将军!
都督西州!
这可是名正言顺的朝廷诏命,是诛董功臣温候吕布从长安带出来的。
那可不是之前自己拿个奏章,在地上磕个头,对着西边天子方向一烧,就走马上任的假货可以比的。
什么!
你说这是假的!
假不假我西世三公的袁绍袁本初不知道吗!
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觉得这是假的,你不想匡扶汉室,你包藏祸心啊!
他身后的郭图、逄纪等人也面露得意之色,腰杆挺得更首了。
沮授、田丰则眉头紧锁,盯着那印,欲言又止。
“臣!
绍!
领旨谢恩!
陛下圣明!”
袁绍声音洪亮,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吕布的手,用力摇晃:“奉先!
贤弟!
你为何来的这般迟了,愚兄我盼你来己多时啊!
公临危之际,刀斧加身不忘天子诏命!
真乃国之干城啊!”
“本初兄言重了!
此乃天子圣裁,亦是兄台应得之誉!”
吕布反手紧握,一脸真诚,“布,不过是为陛下、为社稷,为兄台略尽绵力而己!”
两人手拉着手,在烈日下上演着兄友弟恭。
袁绍红光满面,当即拍板:“奉先立下讨董大功,李郭乱贼竟使贤弟无栖身之地!绍意,上表天子。
表奉先为并州牧,加前将军!
贤弟意下如何啊?”
吕布心中冷笑:并州牧?
前将军?
这官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这不是刚死了没两月的我那义父,挟天子之前的官职吗?
你骂谁呢?
吕布心里这么想,他脸上却瞬间换上忧国忧民的神色,摇头叹息道:“本初兄厚爱,布心领了!
然并州离长安太远,布只想离天子近些!
李傕、郭汜二贼,挟持天子,祸乱朝纲,每每思之,布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布但求一职,只望能早日助陛下脱出樊笼,重振朝纲!
再者那州牧并非布能力所及,布乃一介武夫安可为一州牧伯啊?
此非布所愿也!”
他语气沉痛,言毕,望向西方天子所在,眼中竟真的泛起一丝泪光。
袁绍一愣,旋即“恍然”,脸上敬佩之色更浓:“奉先真乃忠臣!
一片赤心,天日可鉴!
可惜北边公孙瓒,西边张燕阻我令我不能勤王,绍为此也是茶饭不思啊!
既如此嘛”他略一沉吟,“弟既有开府仪同三司之职,绍便表奉先为后将军领司隶校尉!
奉先可于河内、河东整军经武,相机勤王!
此乃社稷之福啊!”
“布!
谢本初兄成全!
兄台大恩,没齿难忘!”
吕布“激动”地再次握紧袁绍的手,仿佛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战友。
良久,二人才松开。
只见吕布一挥手,一名亲兵捧上一个沉重的木匣。
匣盖打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混合着浓烈的石灰味弥漫开来——里面是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
正是董卓!
“兄长且看,董贼首级在此!”
吕布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与控诉,“此獠祸乱朝纲,残害忠良!
故太傅袁隗、故太仆袁基满门忠烈,皆遭此贼毒手!
天子于深宫之中,闻听噩耗,悲恸欲绝,数日不食!
每每提及袁氏忠义,众公卿皆垂泪叹息!
此贼不除,天理难容!
今日,布以此贼首级,祭奠袁公一门在天之灵!
慰藉天下忠良之心!”
吕布声情并茂,说到“天子垂泪叹息”、“袁氏忠烈”时,更是声音哽咽,两行热泪竟真的顺着刚毅的脸庞滑落下来。
袁绍看着董卓的头颅,听着吕布提及家族惨剧和天子反应,再看到吕布“情真意切”的泪水,有某种***涌上心头。
可他神色却陡然一变,“叔父!
兄长!
绍……绍无能啊!”
他悲呼一声,眼泪也汹涌而出,顿足捶胸,哭得情真意切。
两个老男人,一个是是“悲愤忠臣”,一个是“孝子忠良”,在烈日下泪眼婆娑,汗水泪水糊了满脸,紧紧抓着手,哭得全身颤抖。
良久方歇。
“本初兄!”
吕布泪眼朦胧地看向袁绍。
“奉先贤弟!”
袁绍也哽咽回应。
“兄长,你我志气相投,肝胆相照,又欲共扶汉室!
今日,不若就此结为异姓兄弟,同心戮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如何?”
吕布声音带着哭腔,问着如何,说出来却铿锵有力,好像此事己成。
“好!
好!
正合吾意!”
袁绍也许被情绪和名分冲昏了头脑,也许是其他原因也毫不犹豫地答应。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香案礼仪。
就在这烈日暴晒、董卓头颅见证的空地之上,两个浑身被汗水浸透、满脸泪水泥灰的老男人,手拉着手,扑通一声跪在滚烫的地面上。
撅着***,对着苍天和董卓的头,胡乱念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汗水顺着二人鬓角、脖子往下淌,浸透了衣甲后背,狼狈又荒诞,还有点可笑。
不远处的谋士队列里,年轻的郭嘉在毒辣的日头下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悄悄捅了捅身边的郭图,想寻求一点同感,却见这位同族一脸“吾道不孤”、“袁公得此强援”的憧憬与欣慰。
郭嘉瞬间觉得更恶心了,胃里翻江倒海,只想立刻、马上、现在就离开这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他脚步刚一动,一只沉稳的手按住了他的小臂。
是荀彧荀文若,但见他脸上依旧是如此的平静,一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架势,他微不可察地对郭嘉摇了摇头。
田丰和沮授远远看着那跪在地上结拜的两人,一个气得胡子发抖,一个面沉如水,眼中尽是冰冷的失望。
吕布身后,张辽眉头紧锁,看着自家主公撅着***的背影,满心困惑。
自从逃出长安那日,司徒王允对吕布交代后事,替吕布争取时间出逃,从容赴死之后。
这一个多月以来主公行事确实变了许多,不再唯利是图,优柔寡断了。
而是果断狠辣,甚至有点阴险狡诈?
可今日这哭天抹泪、强行结拜的做派,怎么又跟以前在丁原、董卓帐下时,那种为了利益攀附权贵的套路如此相似?
难道他江山未改,又旧病复发了?
他握紧了手中缰绳心中满是疑惑。
结拜完毕,吕布与袁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脸上虽泪痕犹在,却己换上了“兄弟情深”的笑容。
两人各自上马,并辔而行,在各自部属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向朝歌城门走去。
夕阳的金辉洒落,将两人并骑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模糊地融在一起。
尘土在夕阳中飞扬,倒真有几分“亲密无间”、“兄弟同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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