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到达靠山屯
林晚在半梦半醒间,灵听断断续续捕捉着行李架上猫灵的抱怨(“挤死了”、“脚臭熏得脑仁疼”)和女鬼对着沈默的低语(“快到了”、“家就在前头……”)。
她紧绷的神经在确认它们无意对车厢其他人出手后,终于抵不住疲惫,昏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己蒙蒙亮。
车厢里弥漫着清晨的凉意和苏醒的嘈杂。
林晚下意识看向对面,沈默依然沉默地坐着,脸色在晨光下更显苍白憔悴。
但他怀里和行李架上,青灰色的女鬼身影与半透明的狸花猫灵体己消失无踪。
看来…… 跟前世的认知一样阳光是这类存在的克星。
林晚心中了然,前世看过的志怪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这让她对自身安全多了半分评估,也暂时摆脱了那无时不在的阴冷窥视感。
火车喘着粗气,停靠在一个简陋的北方小站。
站台上瞬间沸腾,挤满来接人的公社干部、举着牌子的生产队代表,还有穿着单褂看热闹的村民。
敞着怀的老汉蹲在墙根抽旱烟,盯着知青们的行李包咂嘴;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晒得发红的手指,数着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
林晚背着行李挤出车厢,干爽的空气带着草木气息灌进肺腑,让她精神一振。
站台上各种口音的呼喊混杂成一团:“红星公社的这边!”
“二队的跟我走!”
“红旗公社的!
红旗公社的知青这边***!”
一个洪亮的嗓门压过嘈杂。
林晚循声望去,穿洗白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正挥着手臂,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
想起自己要去的靠山屯所属的正是红旗公社。
她拨开人群快步上前,陆续有二十几个年轻人聚拢过来,沈默、陈志文、张红梅也在其中。
那男人掏出名单,声音洪亮地开始点名:“林晚!”
“到。”
林晚平静应道。
“沈默!”
“…… 到。”
沈默的声音带着虚弱。
“陈志文!”
“到!”
眼镜片后的目光透着认真。
“张红梅!
李晓娟!”
“到!”
“在这呢!”
两个女知青连忙应道。
………………“好!
都到齐了!
我是公社派来接你们的,叫王勇。
大家路上辛苦了!”
他收起名单,大手一挥,指向站台外的空地。
“行李都拿好,跟我走!
咱坐大客车回镇上!”
所谓 “大客车”,是辆破旧的苏式嘎斯卡车,窗玻璃还碎了几块,用木板钉着。
众人费力地把行李扔进后车厢,人挤在驾驶室后的长条木凳上。
引擎轰鸣着上路,大家随着车颠簸晃悠,扬起的尘土从木板缝隙钻进来,呛得人首咳嗽。
两个小时后,卡车在青山镇中心停下。
林晚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所谓主街,不过是两条坑洼土路的交叉口。
路两旁挤着低矮的土坯或砖瓦房,饱经风霜。
最显眼的是“青山镇供销社”一座稍大的平房,木门框油漆剥落,露出深色木质。
门口排着十来个沉默的人,手里紧攥着票证,安静等待。
紧邻供销社的是“青山镇旅馆”,同样低矮,窗户糊着半透明的纸,破损处用旧报纸勉强遮掩。
窗台上还晒着几双布鞋…………街上行人稀疏,穿短褂的汉子扛着锄头走过,裤脚沾着泥;挎竹篮的老太太盯着知青们的行李,跟同伴咬耳朵。
土墙上,白灰刷的标语异常醒目:“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人民公社万岁!”。
粗犷的字体在灰扑扑的背景下跳跃,却掩不住一种褪色的年代感。
王勇熟门熟路地领着林晚她们找到公社安排各个村等待知青的聚集点。
“靠山屯的!
靠山屯的这边!”
一个皮肤黝黑如铁的中年汉子挥舞着手臂,嗓门震得人耳朵发麻。
张红梅用力抱了抱林晚:“保重!
到了记得写信!”
转身跑向举着 “建设农场” 牌子的队伍,辫梢红头绳在人群中一闪就不见了。
林晚、沈默、陈志文,还有两个路上没怎么交流的女知青,连忙循声挤过去。
中年汉子接过王勇给的名单扫了眼五人,在沈默苍白的脸上顿了顿,眉头微蹙又松开。
随即他咧嘴一笑,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齿:“都齐了!
我是赵大栓,靠山屯的大队长!
路上遭罪了吧?
甭慌!
行李放牛车上,这就带你们回屯子!”
他拍了拍车辕。
看着那堆得满满当当的牛车,再看看拉车的老黄牛那慢悠悠的姿态,林晚和其他几人都沉默了。
这显然坐不下人。
“赵大队长,这……” 陈志文推了推眼镜。
“嗐,牛拉不动人喽!”
赵大栓拍着车辕笑,“二十里地,走走就到!
正好认认路!”
没有抱怨的余地。
五人不得不背上挎包,跟着牛车踏上土路。
刚走没多远,路两旁的玉米地就铺展开来。
一人多高的玉米秆密密匝匝,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顶端的雄穗抽出淡紫色的花丝,沉甸甸的玉米棒子裹着绿皮,在叶腋间微微晃动。
赵大栓指着玉米地嗓门洪亮:“这是咱公社的高产田,再过半月就能掰棒子了!”
王芳踮脚看着,眼里透着新奇:“这玉米比城里菜市场见的壮实多了。”
“那是!
黑土地养庄稼!”
赶车路过的老汉蹲在车辕上接话,手里的鞭子轻轻晃着,“前面还有豆子地。”
果然,转过一道土坡,大片的黄豆地出现在眼前。
两个戴草帽的妇女正在地里劳作,看见他们一行人就首起腰打招呼:“赵大队长,接知青回去啦?”
“可不是!”
赵大栓扬手应着,“这几位是来俺屯子插队的,以后都是挣工分的好手!”
走了一个多小时,尘土沾满裤脚。
一辆驴车从大家旁经过,车上坐满穿单衣的知青,赶车的老汉甩着鞭子,朝着林晚走路的队伍笑着:“后生仔,慢慢走!”
王芳看着远去的驴车撇嘴:“看人家多舒坦,咱这脚底板都快磨出血泡了。”
李晓娟揉着腿附和:“早知道穿双布鞋来了。”
走得久了,日头渐渐毒辣起来。
林晚额角渗出细汗,她注意到路边的高粱地红了半边天,细长的高粱穗子垂着,像无数支红缨枪。
沈默的脸色更白了,脚步也慢了些,陈志文见状,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跟在他身边。
“大队长,能歇会儿不?”
李晓娟抹着汗问,声音里带着疲惫。
“再走两里地到井台那儿歇脚。”
赵大栓指着前方,“那儿有树荫,井水凉得很。”
正说着,两个扛着锄头的汉子从对面走来,裤脚沾着泥,看见赵大栓就笑:“赵大队长,新知青看着挺精神啊!”
“都是城里来的文化人!”
赵大栓嗓门更大了,“以后可得多帮衬着点!”
汉子们笑着应着走远了,留下一路的汗味和泥土气息。
林晚默默走着,目光扫过田埂上的杂草 : 马齿苋、灰菜、苦苣,都是能吃的野菜。
她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这都是将来饥荒年月的救命粮。
终于到了井台边,老黄牛低头喝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赵大栓拎起水桶打了半桶井水,陈志文掏出搪瓷缸递过去,几人轮着喝了,冰凉的井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不少暑气。
歇了片刻再上路,脚下的路渐渐靠近山根。
山坡上种着一片糜子,穗子像谷子却更松散,泛着淡淡的金黄色。
赵大栓说这是留着做炒米的,冬天泡水喝暖身子。
当村口的老槐树出现在视野里时,夕阳正给树冠镀上一层金边。
树下几个孩子追着玩,看见牛车就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陌生的年轻人。
“这就是靠山屯!
到家了!”
赵大栓指着村子笑。
林晚望着土坯墙后露出的烟囱,还有远处山坡上成片的庄稼,掌心微微发热。
这片黑土地的馈赠与考验,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