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贫瘠的家
那压在心头两辈子的巨石，终于被挪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她们手拉着手坐在炕沿上，叽叽喳喳地规划着那个名为姐妹花”的理发店，仿佛美好的明天触手可及。
苏晚月甚至用手指在蒙着一层灰的炕桌上，一笔一划地画出了她想象中店铺的样子：一个带转椅的镜子，墙上贴着时髦的明星海报，门口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风铃。
然而，当傍晚的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柴火和泥土的气味飘进屋子时，母亲王翠兰扛着锄头，带着一身泥土的疲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现实的重量，便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妈，你回来啦！”
苏晚晴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接过母亲手里的锄头。
锄头柄被磨得油光发亮，冰冷的铁锄头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和几根杂草。
这在前世，是她很少会主动做的事情。
那时的她，总觉得父母的唠叨和贫穷是一种束缚，一心只想逃离。
王翠兰愣了一下，布满老茧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懂事的女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
她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锅里温着水，你爸在后院喂猪，晚月，去把灶火点上，烧点热水，我得泡泡脚，今天累得腰都快断了。”
哎，知道了妈！”
苏晚月脆生生地应着，麻利地跳下炕，赤着脚踩在有些冰凉的水泥地上，跑向灶房。
她的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晚饭是照例的玉米面糊糊和一碟自家腌的萝卜干。
父亲苏大强沉默地坐在饭桌的主位，他是个典型的庄稼汉，皮肤黝黑，背微驼，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也一辈子没大声说过话。
他端着粗瓷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糊糊，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这碗糊糊更重要。
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母亲偶尔的叹息。
晚晴啊，”王翠兰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糊糊，头也不抬地开口了，你张婶今天又来家里了，说上回咱家借的那五十块钱，有急用，要赶紧还了。”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五十块钱，对于现在她们家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她抬起头，看向母亲。
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深刻，像刀刻的一样。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只剩下被生活压榨的疲惫和无奈。
苏晚晴突然觉得喉咙发堵，她想说妈，我来还”，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现在的她根本没有。
知道了，妈。”
苏晚晴低下头，默默地喝着糊糊。
那粗糙的玉米面刮着喉咙，难以下咽。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贫穷，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匮乏，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枷锁，它让你卑微，让你妥协。
晚饭后，苏晚晴帮着母亲收拾碗筷。
看着母亲用那双布满裂口的手，在冰冷的水里洗着碗，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碗：妈，我来吧，你歇会儿。”
王翠兰看着女儿，眼神复杂。
她不知道女儿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懂事，让她心里既暖和，又有些不安。
她叹了口气，低声说：晚晴，妈知道你心里苦。
咱们家穷，委屈你了。
你要是……要是真不想念书了，就跟妈说，妈托你二舅在镇上找个活儿，至少能填饱肚子。”
不，妈！”
苏晚晴立刻反驳道，声音有些急切，我想学本事！”
王翠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在她看来，一个女孩子家，读再多书，学再多本事，最终还不是要嫁人生子，不如早点出来干活，贴补家用来得实在。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母女之间。
夜深了，姐妹俩躺在了同一张炕上。
炕上的被褥又硬又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窗外，蛐蛐在草丛里不知疲倦地叫着，偶尔传来几声远处的狗吠，更显得夜的寂静。
姐，咱们家……是不是特别穷？”
黑暗中，苏晚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沉默。
她白天还沉浸在重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里，可当夜幕降临，面对这间破旧的老屋和父母的叹息，那股被压抑的恐惧和不安，还是悄悄地爬上了心头。
苏晚晴没有立刻回答。
她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月光从窗户的破洞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
她能听到妹妹压抑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潮湿的土腥味，能感觉到身下硬邦邦的炕板硌得她后背生疼。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们的家，真的很穷。
穷得叮当响，还欠着外债。”
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所有粉饰的太平。
她没有选择用谎言去安慰妹妹，因为她们都己经不是孩子了，她们有权利知道真相，也有能力去面对真相。
爸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攒不下几个钱。
妈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可就算是这样，咱们家还是这个样子。”
那……咱们还怎么开店啊？”
苏晚月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咱们连一把剪子都买不起。”
苏晚晴侧过身，伸出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了妹妹的手，紧紧地握住。
妹妹的手心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她能感觉到妹妹的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对强大现实的恐惧。
她不怕穷，怕的是没有希望。
上一世，她穷过，苦过，但最让她绝望的，是那种看不到尽头、无力改变的宿命感。
而现在，她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知道未来在哪里，她知道路该怎么走，她绝不能再被这暂时的困难吓倒！
她转过头，对着黑暗中妹妹的方向，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天发誓：晚月，别怕。
穷，是事实，但不是绝路。
咱们没有本钱，咱们就去挣。
咱们没有工具，咱们就去想办法。
别人能笑咱们，那是他们的事。
咱们只要记住，咱们是为了什么才要这么做。
咱们不是为了出风头，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像个人样！”
咱们一步一步来，脚踏实地的来。
过几天，姐就带你去镇上，咱们先去看看行情。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相信姐，也相信你自己。
咱们姐妹俩，一定能行！”
黑暗中，苏晚月没有说话，但苏晚晴能感觉到，身边那个小小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向她靠拢过来，最后，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背上。
那是一种无声的依赖，也是一种无言的信任。
苏晚月把脸埋在姐姐的背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姐姐单薄的衣衫，但这一次，泪水中不再只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依靠后的安心和被点燃的勇气。
窗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但在这间贫瘠的土坯房里，有两颗年轻的心，正在黑暗中燃烧起熊熊的火焰。
她们知道，前路漫漫，荆棘丛生，但只要姐妹同心，就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跨不过的坎。
她们的奋斗，就从这贫瘠的土地上，从这间破旧的老屋里，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