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影灯像一轮凝固的满月,悬在手术台上方,
将下方切割开的胸腔映照得没有一丝阴影。空气里是消毒水的锐利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凝滞而沉重。监护仪规律、微弱的“嘀…嘀…”声,是这个密闭空间唯一活着的声音,
如同病人挣扎的心跳。 顾璃微微俯身,
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被巡回护士小陈迅速用无菌纱布吸走。
那双掩在深蓝色无菌口罩和防护面罩后的眼睛,锐利如同手术刀尖淬炼的寒芒。
她的视线穿透肋骨的间隙,落在病人那颗脆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搏动的心脏上。
冠状动脉搭桥,最后一根桥血管的吻合,宛若在钢索上绣花,任何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动,
都足以将生命坠入深渊。 “显微镊。”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压缩成两个字,
清晰、稳定,没有一丝波澜。 器械护士王德发,一个五十多岁、头顶微秃的男人,
动作精准地将镊子递入她张开的手掌。他的眼神飞快地扫过顾璃专注的侧脸,又触电般缩回,
额头早被汗水浸透,油腻腻地反着光。递器械时,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顾璃的手指稳如磐石,接过镊子,稳稳夹住那根细若发丝的血管壁边缘。
她用的是一种极其独特的手法,手指以一种难以模仿的节奏和角度轻微捻动,
仿佛在捻动一根无形的琴弦,牵引着比蛛丝更细的缝合线在血肉的迷宫中穿梭。
那针尖每一次精确的刺入与穿出,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律。 “王主任,
”顾璃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视野中心那方寸之地,声音平静无波,“递持针器,不是撑开器。
再有一次失误,请你立刻离开手术台。” 王德发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嘴唇翕动着,
想辩解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敢吐出来,手忙脚乱地换上正确的器械。
汗水沿着他松弛的腮帮子流淌下来。四周其他医护人员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尴尬与紧绷。 时间在无影灯下无声流逝。当最后一针打结完成,
顾璃缓缓直起早已僵硬的腰背,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了一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气息在面罩上蒙上一层转瞬即逝的白雾。 “体外循环准备撤机。”她宣布,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掌控感。
手术室沉重的自动门滑开,走廊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带着外面世界的喧嚣。
顾璃摘下沉重的防护面罩和口罩,露出一张年轻得令人意外的脸庞。
略显苍白的皮肤衬得眉眼格外深邃,下颌线条明晰利落。汗水浸湿了她额角几缕乌黑的碎发,
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护士长霞姐立刻迎了上来,递上一杯温热的葡萄糖水,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心疼:“顾医生,又一台!你这手‘微纤维蛋白鞘吻合术’,
真是鬼斧神工!那人送进来的时候,心外那几个都说希望渺茫……”霞姐四十多岁,
短发齐耳,眼角有深刻的纹路,身上有一股永远风风火火的劲头。 顾璃接过杯子,
指尖冰凉,疲惫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深处涌上来。她小口啜饮着糖水,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管,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运气好。”她轻轻吐出三个字,
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天际,
仿佛十年前那个同样阴郁到令人窒息的雨夜,隔着漫长的时光,再次沉沉地压在了心上。
* * * 回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蛮横地刺穿了眼前手术区的整洁明亮。 雨。
不是水滴,而是冰冷的鞭子,带着摧毁一切的暴虐,抽打着世间万物。狂风像失控的野兽,
在空旷的街道上咆哮横冲,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狠狠摔在冰冷的墙壁上。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瓢泼大雨中彻底晕开、模糊,如同垂死者涣散的瞳孔。 十八岁的顾璃,
瘦得像一株被狂风蹂躏的芦苇,鞋子不知何时跑丢了。
***的脚底早已被冰冷粗糙的地面磨破,每一步都踏在混合着碎石、玻璃渣和泥水的污秽里,
留下模糊的血色印记,瞬间又被无情的雨水粗暴地冲刷干净。单薄的旧衣服湿透了,
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的骨架,完全无法抵御这刺骨的严寒。
她死死抱住胸前一个瘪扁的旧帆布包,那是她仅有的全部家当,
冰冷的布料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心口。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界只剩下无边的冷雨和身后那座骤然对她关上所有温暖与光明大门的华丽樊笼——苏家别墅。
那栋灯火通明、宛如天上宫阙的房子,此刻每一扇窗户都吐出冷漠的光,隔绝了她的世界。
几个小时前,那里还是她的“家”。 “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苏夫人林雅琴站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丝毫昔日的温情,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恶和一种被欺骗的狂怒。她的手指几乎戳到顾璃的鼻尖,
猩红的蔻丹在灯光下闪着冷酷的光,“你这个冒牌货!鸠占鹊巢十年,吸我们苏家的血!
现在真的明珠回来了,你怎么还有脸赖在这里?” 客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散落着几件她匆匆收拾的衣物,像肮脏的垃圾。苏晚,那个苍白柔弱的真千金,
穿着一身昂贵的白色蕾丝睡衣,如同受惊的小鸟般依偎在父亲苏宏远的怀里,小声啜泣着,
眼神却在顾璃看过去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冰凉。 “妈…妈…别这样,
”苏晚的声音带着虚弱的哭腔,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姐姐……她毕竟在这里住了十年……” “闭嘴!”林雅琴厉声打断她,心疼地抱住苏晚,
“我的傻晚晚,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替她说话!她就是个扫把星!
克死了自己的穷鬼爹妈,又来克我们苏家!要不是她占了你的位置,吸干了你的福气,
你怎么会……怎么会……”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看向顾璃的眼神淬了毒,“医生说了,
晚晚的肾快不行了!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克的!” 一直沉默的苏宏远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法官宣读判决:“顾璃,
看在你叫了我们十年爸妈的份上,昨天那件事,我们暂时不追究。但晚晚的身体不能耽搁。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压在顾璃瘦弱的肩上,“你欠晚晚的太多了。给你两个选择:第一,
立刻签了这份自愿捐赠一个肾脏给晚晚的同意书,然后安静地离开苏家,
看在你还有点良心的份上,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
第二……” 他微微眯起眼,最后两个字带着金属的寒意:“……滚出去,
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并且,你会收到法院的传票,我们苏家会让你为你过去十年享受的一切,
付出应有的代价!包括你那个可怜的、死绝了的穷鬼亲戚家!” 林雅琴立刻接上,
声音尖利:“还有!把你脖子上那条破项链摘下来!那是我们苏家的东西!你也配戴?!
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胸前衣服下那枚小小的、硬硬的突起——一条极其廉价的向日葵合金项链,
花瓣的边缘早已磨损得模糊不清。那是她十岁刚被带到苏家时,
在街边摊用攒了好久的一点点零花钱买的。当时摊主说,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
再难也会开花。这是她唯一属于“顾璃”自己的东西,是她灰暗童年里唯一抓住的一点亮光。
她抬起头,雨水顺着湿透的发梢淌进眼睛里,视线一片模糊,
几乎看不清那几张曾经熟悉、此刻却狰狞如鬼魅的脸孔。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所有的恐惧和哀伤。一种接近于麻木的坚硬,
从心脏深处缓慢地、沉重地蔓延开来。十年的温情脉脉,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
只需要真正的血脉出现,便碎裂成一地狰狞的玻璃渣。 她猛地抬手,
狠狠扯下脖子上那条廉价得硌手的向日葵项链。金属的搭扣刮破了颈后的皮肤,
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她死死攥着那小小的、冰冷的向日葵,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仿佛握着自己那颗被践踏成泥的心脏。她没有再看沙发上那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没有再看林雅琴扭曲的脸和苏宏远冰冷的眼。 她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
走向那扇曾经象征着温暖和庇护、如今却只向她敞开通往无边寒冷与黑暗的大门。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我滚。
”两个字,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清晰地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开,
带着一种决绝的、彻底断裂的意味。
身后传来苏晚带着哭腔的惊呼:“姐姐……”和林雅琴毫不掩饰的厌恶咒骂:“滚快点!
丧门星!” 厚重的雕花大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被佣人用力关上,
隔绝了里面虚假的暖光和人声,
也将她彻底隔绝在了这个冰冷刺骨、狂风暴雨肆虐的真实世界里。
巨大的声响在雨夜里空洞地回响,如同沉重的棺盖合拢。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她站在空旷的雨夜里,赤着脚,握着那枚冰冷的向日葵,
像一株被连根拔起、抛弃在荒野的植物。身后那扇紧闭的大门,
象征着她过去十年虚假的人生彻底终结。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刺骨的寒冷穿透麻木,
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她低下头,摊开掌心。
那枚小小的、廉价的向日葵静静地躺在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心,
金属花瓣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倔强的亮光。 她猛地攥紧拳头,
尖锐的金属花瓣深深嵌入手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这痛,
奇异地压下了心脏深处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巨大空洞和茫然。鲜血混着雨水,
从紧握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脚下肮脏的积水里,迅速晕开、变淡、消失。 她抬起头,
雨水冲刷着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雨幕,
冰冷、未知、充满了恶意。但她迈开了脚步,赤着脚,踏着冰冷的泥泞和水洼,一步一步,
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朝着未知的、黑暗的前方走去。 胸前的帆布包里,装着几件旧衣服,
张她偷偷保存了好多年的、襁褓中婴儿的模糊照片——那是她关于亲生父母唯一模糊的印记。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身上,顺着发丝流进衣领,寒意刺骨。然而,
一种比雨水更冷、更硬的东西,在那颗被狠狠践踏过的年轻心脏里,悄然凝结成型。
像一颗深埋于冻土的种子,在无边黑暗中,等待着撕裂一切阻碍、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 * * “顾医生?
” 护士长霞姐带着担忧的声音把顾璃猛地从那个冰冷的雨夜拉了回来。
手术区走廊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手中的葡萄糖水杯已经空了,只留下杯壁微弱的余温。
顾璃眨了眨眼,甩掉眼底那一丝残留的、不属于此时的阴霾。她将空杯递给霞姐,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只是透着一丝耗尽心力后的沙哑:“没事。病人送ICU监护,
密切观察。詹姆斯医生那边,两台介入手术的影像报告出来第一时间给我。” “放心,
盯着呢。”霞姐麻利地接过杯子,又掏出一张消毒湿巾递给她擦额头和脖颈的汗,
“你这脸色白的,赶紧去休息室趴会儿,天塌下来也让詹姆斯先顶着!
”她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关切和强势。 顾璃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这份好意。
她确实累极了,高强度手术后的脱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四肢百骸,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左侧腰腹那道早已愈合却永远无法消失的旧伤痕隐隐作痛。
那是在一家连牌照都没有的地下黑诊所留下的印记,简陋肮脏的环境,粗暴的手法,
为了筹学费和活下去的钱,她别无选择地卖掉了一个健康的肾。钱,后来被偷走了一大半。
切口发炎溃烂,高烧昏迷在桥洞下的情景,如同烙印般刻在记忆深处。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
压下身体深处翻涌的不适感,正准备朝休息室走去。走廊尽头,
一阵突兀而激烈的喧哗骤然炸响,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 “闪开!都给我闪开!
我找顾璃!顾璃那个***在哪?!”一个女人尖锐凄厉的哭喊声穿透了手术区原本的肃静,
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女士!这里是手术区!不能硬闯!请您冷静!
”保安焦急的劝阻声随即响起,伴随着推搡拉扯的动静。 顾璃和霞姐同时皱眉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昂贵香奈儿套装、妆容却哭花了的女人,
在两个同样衣着不俗、面色不善的中年男女陪同下,正不顾两名保安的阻拦,
疯了似的要往里冲。那个女人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涕泪横流,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不堪,
正是苏夫人林雅琴!旁边那个面色阴沉、试图用气势压迫保安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苏氏集团的董事长苏宏远!
而另一个扶着林雅琴、一脸虚弱憔悴、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年轻女人,赫然是苏晚!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的孱弱。 霞姐脸色一沉,
立刻像护崽的母狮一样挡在了顾璃身前,对着那边厉声道:“干什么的?!手术重地,
不许喧哗!保安!怎么回事?!” 顾璃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十年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压缩折叠。眼前这三张脸,
与十年前那个冰冷雨夜中冷酷、厌恶、得意的脸孔,在刺目的灯光下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心脏猛地一缩,左腰腹那道旧伤疤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尖锐的幻痛瞬间穿透了整个腹腔。 苏宏远的目光越过阻拦的保安和霞姐,
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后面的顾璃。他脸上的阴沉瞬间切换成一种凝重得近乎悲怆的表情,
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像是在进行一场面向公众的表演:“顾璃!璃璃!
爸爸……苏叔叔知道,当年的事,让你受委屈了!”他艰难地改了口,“可十年了!
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你就真的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晚晚去死吗?!” 他话音未落,
林雅琴已经挣脱了保安的手,踉跄着冲到离顾璃更近的地方,
“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凉光滑的地砖上!
水磨石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直抵膝盖,她却浑然不觉,
只是扬起那张涕泪纵横、妆花得一塌糊涂的脸,朝着顾璃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哀嚎: “顾璃!
璃璃啊!阿姨求求你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年鬼迷心窍,不该把你赶走!
可晚晚她是无辜的啊!”她的哭声极具穿透力,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她……她肾功能衰竭了!透析都撑不住了!医生说……医生说除非换肾,
否则……否则就……呜呜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伸手指着旁边摇摇欲坠的苏晚:“你看看她!你看看晚晚现在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
当年是我们错了,认错了人,可你……你不该这么报复我们唯一的亲生女儿啊!
她从小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找回来,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她受这种罪?!
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毒啊!” 苏晚适时地发出一声虚弱的呜咽,身体晃了晃,
几乎要晕倒在旁边一个中年女人的怀里那是苏家的管家张妈。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顾璃,
道你恨我……恨我抢走了爸爸妈妈……可我的身体……真的不行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这一幕,
活脱脱就是一幅顾璃恃强凌弱、忘恩负义、蓄意报复的“恶毒女配”图景!
手术区短暂的沉寂被瞬间打破。
周围几个路过的医生、护士、甚至推着仪器车的护工都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
在跪地痛哭的林雅琴、虚弱不堪的苏晚、一脸沉痛的苏宏远和面无表情的顾璃之间来回扫视,
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涟漪般扩散开来。 “怎么回事?那是苏氏集团的苏董和他夫人吧?
” “跪着那个……是在求顾医生?” “听着像是顾医生害了人家女儿?” “不可能吧?
顾医生那么好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霞姐气得脸都红了,
正要开口呵斥这颠倒黑白的污蔑,顾璃却轻轻抬手,按在了霞姐紧绷的手臂上。动作很轻,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顾璃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狼狈表演的林雅琴,
掠过一脸沉痛扮演慈父的苏宏远,最后停在苏晚那张写满无辜和病弱的脸庞上。
她的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幕与己无关的拙劣闹剧。
十年的颠沛流离,从黑暗的桥洞到冰冷的地下室,
从后厨的油污到天未亮就蹬着三轮收废品的寒风,从啃着发硬馒头在图书馆角落里熬夜复习,
到为攒学费在黑诊所卖掉肾脏时切割皮肉的剧痛……所有的一切,如同无声的影像,
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飞速掠过。 然后,她动了。没有理会地上的林雅琴,
也没有看苏宏远一眼,只是微微侧身,对着旁边一直紧张关注着事态发展的器械护士王德发。
“王主任,”顾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林雅琴的哭嚎和苏晚的呜咽,
带着手术刀般的冷静穿透力,“麻烦你,去把我昨天消毒好的那套显微器械包拿来。
”她的目光落在王德发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德发感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仿佛被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划过。 王德发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应声:“啊?哦!好!
好!马上!”他像得了赦令般,立刻转身,逃也似的快步朝器械室方向走去,
肥胖的背影显得有些滑稽的仓皇。
顾璃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向跪在地上、被忽视后脸色有些僵硬的林雅琴,
以及她身后那对“悲情”的父女。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在冰冷面具上裂开的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深藏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苏夫人,”顾璃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你说我报复苏晚,害她肾衰竭?
” 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认真思索一个极其荒谬的问题。那双深邃的眼眸,
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林雅琴狼狈身影的倒影。 “那么,”她顿了顿,
语气陡然变得轻飘飘的,却又像重锤般砸下,“十年前,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
是谁带着保镖,把赤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我,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出苏家大门?
” 林雅琴的哭嚎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顾璃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
转向脸色骤然变得难看的苏宏远:“又是谁,居高临下地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
签下自愿捐出一个肾脏给你亲生女儿的同意书,然后像打发乞丐一样给我一点钱,
让我‘安静地滚蛋’?要么,就一分钱不给地把我扫地出门,还要动用苏家的力量,
把我告上法庭,让我偿还那十年所谓的‘恩情’?” 苏宏远的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嘴唇紧抿,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顾璃。 顾璃的视线最后落回林雅琴惨白的脸上,
语气里的冰碴子几乎能冻伤人:“苏夫人,你的记性似乎不太好。
当年逼着我捐肾救你宝贝女儿的时候,你可没提过‘无辜’两个字。怎么,十年过去,
那场雨把你脑子淋坏了?还是那一个肾,终究不够填你们苏家亲女儿的无底洞?
”她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刮过林雅琴的耳膜,
“需要我提醒你,你当初唾骂我‘丧门星’、‘冒牌货’,
逼我摘下唯一属于自己的那条廉价项链时,那副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的嘴脸吗?
” “你……你血口喷人!”林雅琴被彻底撕开了遮羞布,脸上青红交加,羞愤交加,
尖叫着想站起来扑上去,“明明是你贪图富贵!是你自己……” “够了!
”苏宏远猛地一声暴喝,打断林雅琴失控的尖叫。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显然顾璃毫不留情的揭露让他颜面扫地,精心营造的悲情氛围被撕得粉碎。他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怒火,重新端起那副沉重无奈的表情:“顾璃!过去是我们对不起你!
可你摸着良心说,苏家养了你十年!锦衣玉食,最好的教育!没有苏家,能有你的今天吗?!
晚晚她终究是你妹妹!她现在快死了!你就不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下仇恨,救她一命吗?
你要多少钱?你说!只要能救晚晚,苏家绝不还价!
”他试图用“养育之恩”和金钱攻势挽回局面,语气带着自以为是的恩赐和道德绑架。
“情分?”顾璃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眼神锐利如冰锥,直刺苏宏远,“苏先生,
十年前那个雨夜,你们把我扔出去的时候,你我之间,早就一刀两断了。至于情分?
”她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我顾璃能有今天,
是靠我自己在桥洞里啃发霉的馒头,是在后厨刷盘子刷到手脱皮,
是蹬着破三轮收废品攒的钱,是在图书馆通宵达旦熬出来的每一分!
是靠我自己在黑诊所卖掉一个肾换来的学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压抑了十年的血泪和冰封的怒火,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砸在所有人的心上:“我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们苏家的锦衣玉食!
是靠我自己的血、肉、命!一点一点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你们苏家,
除了教会我什么叫‘恩将仇报’和‘赶尽杀绝’,还给了我什么?是那道永远好不了的伤疤?
还是这十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霜,扫过哑口无言的苏宏远,
扫过被吓得忘了哭嚎的林雅琴,最后定格在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鬼的苏晚身上。 “苏晚,
肾功能衰竭?”顾璃的声音又恢复到那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嘲讽,
“你们一家三口,真的很会演。十年了,演技还是这么炉火纯青。
可惜……”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苏晚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慌,
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 “可惜,我是个医生。而且,恰好是个外科医生。
”顾璃的目光如同精准的X光,冷冷地审视着苏晚,“苏小姐,你确定你真的需要换肾?
而不是需要去看精神科,治疗一下你那过度发达的表演欲,或者内分泌科,
调理一下你每个月准时‘病危’一次的周期?”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在寂静的走廊里轰然炸响!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那张伪装得完美无缺的病弱脸庞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她眼中的泪水还挂着,但那份楚楚可怜和无辜惊惶,如同破碎的玻璃面具,
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了底下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恐慌。嘴唇哆嗦着,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宏远和林雅琴也彻底懵了!他们精心策划的苦情戏码,
寄予厚望的舆论绑架和道德讨伐,在这个女人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注视下,
竟然显得如此拙劣可笑!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晚晚的病…… 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哗然!
“嘶……什么意思?假的?” “苏小姐装病?” “我的天!这演的哪一出?
” “顾医生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霞姐双眼放光,激动得差点拍大腿:“我就知道!
顾医生牛逼!” 顾璃的目光掠过苏家三口精彩纷呈的脸,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时间的浪费。她转身,径直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
如同风雪中孤峭的寒松。 “保安,”顾璃清冷的声音传来,头也没回,“送无关人员离开。
再闹,直接报警,控告他们扰乱医疗秩序和人身威胁。” “是!顾医生!
”两个早已按捺不住的保安立刻上前,态度强硬地挡在了苏宏远和林雅琴面前:“苏先生,
苏夫人,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们报警了!” 林雅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
发出绝望的呜咽。苏宏远脸色铁青得像锅底,死死盯着顾璃消失在休息室门后的背影,
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对着瘫软的林雅琴和摇摇欲坠的苏晚低吼:“走!”今天的脸,丢尽了!
* * * 风暴,从不因当事人的退场而平息,反而在更广阔的天地间酝酿起骇人的能量。
当日傍晚,几条带着爆炸性话题标签的视频和图文,如同带着剧毒的藤蔓,
豪门真假千金 #顶级医生被逼捐肾 #苏氏集团伪善面具 #苏晚装病 #外科圣手顾璃。
高清的视频片段清晰地记录下了手术区走廊里那极具戏剧性的一幕:贵妇下跪哭求,
富豪沉痛控诉,病弱千金摇摇欲坠,以及,那个始终面容冷峻、言辞如刀锋般锐利的女医生。
“十年前,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是谁带着保镖,把赤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我,
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出苏家大门?” “又是谁,居高临下地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
签下自愿捐出一个肾脏给你亲生女儿的同意书……要么,
刷盘子刷到手脱皮……是蹬着破三轮收废品……是靠我自己在黑诊所卖掉一个肾换来的学费!
” “苏小姐,你确定你真的需要换肾?而不是需要去看精神科,
治疗一下你那过度发达的表演欲,或者内分泌科,
调理一下你每个月准时‘病危’一次的周期?
” 顾璃那冰冷、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钢针般的话语,通过无数个手机的扬声器,
刺入无数人的耳膜。
她揭露的残酷真相与苏家三口当时精彩的表情变化形成了最震撼人心的对比。
真相的冰冷质感透过屏幕直抵人心。 舆论彻底炸锅!
“苏氏集团”、“苏宏远”、“林雅琴”、“苏晚”的搜索指数如同失控的火箭般直线飙升,
后面跟着的词大多是“虚伪”、“恶毒”、“装病”、“道德绑架”。 “我的三观碎了!
原来豪门剧里最恶毒的反派素材来源于现实?苏家这操作简直突破人类下限!
” “逼人捐肾?还把人光脚扔大雨里?这TM是法治社会还是奴隶社会?
苏宏远林雅琴你们是人吗?!
” “顾医生那句‘卖掉一个肾换学费’……我一个大男人听哭了……她是怎么扛过来的?!
” “苏晚那个小白花表情绝了!顾医生点破她装病的时候,那脸变得比川剧还快!
年度最佳演技非褒义!” “跪求深扒苏晚!她到底有没有病?肾衰是不是装的?
苏家为了逼捐这么毁人不倦?” “***苏氏集团!让他们股价跌停!***不配赚钱!
” “只有我注意到顾医生那个同事递器械时手在抖吗?
感觉也是个有故事的NPC……” “守护顾医生!医学界之光!她的手术刀是用来救人的,
不是用来给你们这群吸血鬼割器官的!” 巨大的舆论风暴如同实质的海啸,
狠狠撞击在庞大的苏氏集团这艘巨轮上。 翌日,股市开盘即迎来暴跌风暴!
苏氏集团SU GROUP的股票代码后面,代表下跌的刺眼绿色数字疯狂跳动,
跌幅迅速突破-5%、-7%、-9%……恐慌性抛盘如同雪崩,卖单堆积如山,
买盘却寥寥无几。市场信心在那些触目惊心的视频和全网滔天骂声中彻底崩塌。
投资者用脚投票,疯狂逃离这个被贴上“道德破产”标签的企业。 仅仅一个上午,
苏氏集团的市值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蒸发。冰冷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背后,
是数以亿计的财富化为乌有!苏氏集团官网、官微瞬间被愤怒的网民攻陷,
留言区充斥着各种唾骂和***声明。 苏氏集团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内,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此刻在苏宏远眼中却扭曲成了地狱的图景。 “废物!
一群废物!”苏宏远脸色狰狞,额头上青筋暴跳,
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对面的公关部总监赵斌。烟灰缸擦着赵斌的头皮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