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漏雨屋檐与第一垄地(1)
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撕裂了北国深秋的寂静,像一声疲惫的叹息,宣告着漫长旅途的终结。
绿皮火车像个耗尽了最后气力的钢铁巨兽,缓缓滑进一个简陋得只有几间低矮红砖房的小站台。
站牌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隐约可见“红旗公社”几个斑驳的字样,而“向阳生产大队”的指向,则是一条蜿蜒伸向远方土黄色丘陵的、被车轮碾得坑坑洼洼的土路。
车厢里瞬间炸开了锅。
麻木和茫然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兴奋、忐忑和浓浓倦怠的情绪取代。
知青们手忙脚乱地取下行李架上沉重的包裹,推搡着、呼喊着同伴的名字,狭窄的过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汗味、尘土味、食物馊味和煤烟味更加浓烈地混合在一起。
林薇静静地坐在原位,没有立刻起身。
她看着窗外站台上聚集的人群。
大多是穿着打补丁棉袄、戴着狗皮帽子的村民,黝黑的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里带着审视新来者的好奇和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
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戴着红袖标的人正拿着铁皮喇叭维持秩序,声音洪亮却透着公事公办的冷硬。
“沪市来的林薇!
林薇在不在?
向阳大队的,这边***!”
一个粗嘎的嗓音穿透嘈杂传来。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不属于这具身体的、源自末世强者的烦躁。
她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这具身体太弱了,仅仅是坐久了,腿脚就有些发麻。
她背上那个沉甸甸的、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帆布挎包,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具、一本红宝书、几斤全国粮票和一小包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己经有点受潮的奶糖。
她拎起那个同样鼓鼓囊囊的、用草绳捆扎好的铺盖卷,混杂在人流中,向车门挪去。
脚刚踏上站台坚硬冰冷的土地,一股裹挟着泥土腥味和干草气息的寒风就猛地灌进衣领,冷得她一个激灵。
深秋的东北,寒意己经像针一样刺骨。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藏蓝色棉袄——这是原主最好的一件御寒衣物,但对于习惯了末世极端环境的灵魂而言,这寒意更深的是一种陌生环境的冲击。
“沪市的林薇?
这边!”
一个穿着黑色棉袄、腰里扎着草绳、满脸沟壑的老汉走了过来,眼神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和明显娇小的身板上扫了一圈,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俺是向阳生产大队的副队长,王铁柱。
就你一个?
行,上车吧。”
他指了指站台边停着的一辆破旧的、沾满泥浆的骡车。
骡车上己经坐了几个人。
一个圆脸、剪着齐耳短发的姑娘看到林薇,腼腆地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点位置:“你好,我叫刘娟,也是去向阳大队的。”
她的笑容很朴实,带着点怯生生的善意。
林薇点点头,把铺盖卷费力地扔上车板,自己也爬了上去,挨着刘娟坐下。
“林薇。”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刚才在火车上咳嗽的后遗症。
“哼,磨磨蹭蹭。”
一个带着明显沪市口音、却刻意拔高的女声响起。
坐在对面的一个女知青,穿着崭新的军绿色棉袄,围着一条红围巾,下巴微微抬着,正斜睨着林薇,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旁边坐着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知青,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薇略显狼狈的样子,嘴角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王红霞,赵卫国。”
刘娟小声地给林薇介绍,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林薇垂下眼睑,没有理会那两道不友善的目光。
王铁柱吆喝一声,鞭子在空中甩了个空响,老骡子不情不愿地迈开蹄子,拉着吱呀作响的车架,驶上了那条望不到头的土路。
颠簸!
剧烈的颠簸!
土路像是被无数炮弹犁过,遍布着深深浅浅的坑洼和冻结的泥块。
每一次车轮落下,都像是一次小型的撞击,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冷风毫无遮挡地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
林薇紧紧抓着车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胃里翻搅着,喉咙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更甚。
她看着车外掠过的景象:大片大片收割后光秃秃的黑土地,延伸向灰蒙蒙的天际线;远处稀稀拉拉的村庄,全是低矮的土坯房,房顶上覆盖着厚厚的、发黄的茅草;偶尔能看到一两棵叶子掉光了的老榆树,在寒风中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显得格外萧索荒凉。
这,就是她未来要扎根的“广阔天地”?
与记忆中末世废墟的满目疮痍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深入骨髓的贫瘠。
颠簸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骡车终于在一个依着山脚、散落着几十户土坯房的村落口停了下来。
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挂着一块掉了漆的木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向阳生产大队”。
几个穿着臃肿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的孩子远远地好奇张望着。
“到了!
知青点就在村东头!”
王铁柱跳下车,指了指方向。
所谓的知青点,是两间连在一起的、比村民房子看起来更破旧的土坯房。
房顶的茅草稀稀拉拉,有些地方露出了下面的泥胎。
墙壁斑驳,糊着旧报纸的地方也破了不少洞。
窗户很小,糊着发黄的窗户纸。
一股混合着霉味、土腥味和淡淡牲畜粪便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板门,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涌了出来。
屋里光线昏暗,靠墙是一溜用土坯垒砌的、铺着薄薄一层谷草的大通铺。
通铺对面的墙角,堆放着一些农具和杂物。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
唯一的光源是墙上一个很小的、糊着油纸的窗户。
“男知青住东头那间,女知青住西头这间!
自己找地方安顿!
铺盖卷都放好!”
一个穿着西个口袋干部服、面容严肃、约莫西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碎花棉袄、脸盘方正的中年妇女。
“这是大队长李建国,这是负责知青生活的妇女主任张桂花。”
“地方小,挤一挤!
把你们城里带来的娇气都收收!
到了向阳大队,就是向阳人!
要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
张桂花的声音很响亮,眼神在几个女知青身上扫过,尤其在林薇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眉头也像王铁柱一样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