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身边李丹的呼吸声很轻，却像一根细针，时不时刺他一下。
己经快十二点了，他却毫无睡意。
下午那场争吵像根刺，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侧过身，借着月光打量李丹的侧脸。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的线条很柔和，还是他记忆中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多了些他读不懂的疲惫。
结婚十七年，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了。
不是他出差，就是她回娘家，偶尔碰在一起，也是各自对着手机，或者被工作电话打断。
上一次像这样并排躺着说说话，是什么时候？
王峰想了半天，居然想不起来。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她的头发。
发质还是那么好，又黑又软，像绸缎一样。
以前他总爱把玩她的头发，说“比上好的黑檀木还亮”，李丹就会笑着拍开他的手，说“别闹，痒”。
可现在，他的指尖刚碰到发丝，李丹就像被烫到一样，轻轻动了一下，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
王峰的手僵在半空，心里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温情，瞬间凉了半截。
他收回手，放在自己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
“还没睡？”
他轻声问，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依旧背对着他。
“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是有点累。”
“累了就早点睡。”
王峰的声音有点干涩，“今天……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
他以为她会说点什么，哪怕是抱怨几句，可她只是又“嗯”了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
卧室里重新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还有远处马路上汽车驶过的模糊声响。
王峰躺着，觉得身上的被子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刚结婚那年，他们住的出租屋冬天没有暖气，晚上睡觉冻得发抖，李丹就紧紧抱着他，把脸埋在他怀里，说“这样就不冷了”。
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拥有整个世界。
现在房子有了，暖气空调一应俱全，可他却觉得比那时候还要冷。
他又侧过身，离李丹近了些。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飘过来，钻进他的鼻腔，勾得他心里一阵发紧。
他很久没有好好抱过她了，没有像以前那样，把她揉进怀里，感受她的体温和心跳。
“丹丹。”
他的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我们……很久没好好说说话了。”
李丹还是没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真的累了。”
“就说几句。”
王峰的手慢慢伸过去，轻轻放在她的腰上。
她的腰很细，隔着真丝睡袍，能感受到皮肤的微凉。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想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一带。
可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腰，李丹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往旁边一躲，他的手扑了个空，落在空荡荡的床单上。
“别碰我。”
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抗拒，“我累了，想睡觉。”
王峰的手僵在那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只签下过无数合同、握过无数次酒杯的手，此刻却显得那么笨拙，连碰一碰自己的妻子都做不到。
“我是你老公，碰一下怎么了？”
他的语气有点冲，带着点委屈和愤怒。
李丹终于转过身，黑暗中，他能看到她眼睛里的疲惫和疏离。
“王峰，我们能不能别这样？
我今天真的没力气吵架。”
“我没跟你吵架！”
王峰的声音提高了些，“我只是想抱抱你，就像以前一样，这很难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李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我们都累了，别折腾了，行吗？”
“折腾？”
王峰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在你眼里，我想抱抱你，就是折腾？”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丹皱了皱眉，“我就是累了，身心俱疲。
你刚回来，也累了，我们都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好吗？”
“不好。”
王峰固执地看着她，“我今天就要说清楚。
我们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
李丹别过脸，看向窗外，“是我自己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啊！”
王峰追问着，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你整天闷闷不乐，对我爱答不理，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我没有！”
李丹的声音也带上了点情绪，“我只是累了！
王峰，你能不能理解我一次？
我每天在家做饭、打扫、接送睿睿上下学，还要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家长群消息，我也会累！
我也会烦！”
“那你告诉我啊！”
王峰的声音里带着痛苦，“你告诉我你累了，告诉我你烦了，我可以请保姆，可以多抽时间陪你，可你什么都不说，就只会用这种冷淡的态度对我，你让我怎么办？”
“告诉你有用吗？”
李丹转过头，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像是有泪光，“你上次答应我陪我去看画展，结果临时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你上次说带我和睿睿去旅行，机票酒店都订好了，你又说项目出了问题走不开。
王峰，你的承诺太廉价了，我听够了，也等够了。”
王峰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说的都是事实，那些被他一次次搁置的承诺，像一根根刺，不仅扎在她心里，也扎在他自己心里。
“对不起。”
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以前是我不好，忽略了你。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李丹看着他，眼神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摇了摇头：“王峰，有些东西，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回来的。”
她重新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真的累了，想睡觉了。”
这一次，王峰没有再说话。
他躺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只剩下冷。
他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李丹总爱缠着他说话，从学校里的趣事说到对未来的幻想，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那时候他觉得她吵，现在却怀念得要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王峰却还是睁着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想不通，为什么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因为他太忙了？
还是因为时间太久，感情被磨没了？
他悄悄伸出手，指尖悬在她的肩膀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怕再次被拒绝，怕那冰冷的疏离再次刺痛自己。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开，卧室里越来越暗。
王峰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侧耳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想起下午在衣帽间看到的那件男式衬衫，想起李丹接到电话时躲闪的眼神，想起她对结婚纪念日的冷漠……一个可怕的念头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心头，缠得他喘不过气。
不会的，他对自己说，丹丹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一起吃过那么多苦，她不可能背叛他。
可心里的怀疑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他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天快亮的时候，王峰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李丹回到了那个城中村的出租屋，她坐在床边，笑着对他说“等我们有了钱，就买个带大阳台的房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温暖得像棉花糖。
可他想走过去抱她，她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和他一个人。
他猛地睁开眼睛，窗外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好像昨晚根本没人睡过一样。
王峰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昨晚没能抱到妻子的手，此刻冰凉。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道横亘在他和李丹之间的鸿沟，好像越来越宽，宽到他看不到对岸，也不知道该怎么跨过去。
夜色褪去，晨曦微露，可笼罩在这个家里的那层疏离的阴影，却好像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