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是商道旁一个小小的驿站,依靠着背后光秃秃的赤色山岩得名。
几代人挣扎求生,勉强在贫瘠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村子不大,几十户土坯茅屋低矮地匍匐在赤色山岩的阴影里,像一群在风沙中瑟瑟发抖的土拨鼠。
然而此刻,连这点卑微的生机,也正被看不见的魔手无情扼杀。
干旱。
并非寻常的年景不好,而是如同附骨之蛆、断绝生机的诅咒。
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没有一丝云彩,更不见半点雨星。
太阳像一枚烧得通红的铜钉,死死地钉在天穹中央,日夜不停地倾泻着毒辣的、仿佛能榨干骨髓的热力。
大地被烤得龟裂,一道道深褐色的裂口如同丑陋的伤疤,纵横交错,贪婪地吞噬着地面上最后一点可怜的水分。
风是灼热的,卷着干燥呛人的尘土,刮过寸草不生的原野,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是大地垂死的喘息。
赤岩村外那条曾经滋养了村庄几代人的小河,早己变成了一条布满鹅卵石的、惨白干涸的河床。
最后几洼浑浊的泥浆,也在几天前彻底消失,只在凹陷处留下几圈黑褐色的污渍。
水井深不见底,打上来的只有带着泥沙的、浑浊不堪的泥汤,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和***气味。
绝望的气息比尘土更浓重地笼罩着村子。
“阿爷……水……”村口一株早己枯死、虬枝狰狞的老槐树下,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女孩蜷缩在破草席上,嘴唇干裂起泡,发出微弱的、如同幼猫般的***。
旁边守着的老妇人同样形销骨立,浑浊的眼中没有泪水——身体里的水分早己不足以支撑哭泣。
她只是徒劳地用一块破布蘸着碗底最后一点点泥汤,去湿润孙女干裂的嘴唇,动作机械而麻木。
村中唯一还算完整的土坯小院里,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坟场。
十几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村民聚集在这里,男人们沉默地蹲在墙角,女人们抱着同样干瘦的孩子,眼神里只剩下木然的绝望。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味、汗酸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的腐朽气息。
“村长……不行了……”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村中医者)从里屋走出来,对着院子里沉默的众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手里端着一个空了大半的粗陶碗,碗沿沾着些黑褐色的药渣。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绝望的啜泣。
村长是村里最有见识、也最有威望的老人,他倒下,似乎抽走了这濒死村庄最后一丝主心骨。
“水……必须找到水……”一个粗壮黝黑的汉子猛地站起来,他叫石虎,是村里最有力的猎户,此刻也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口子,但眼中还残存着一丝野兽般的凶悍和不甘,“再这样下去,全村都得渴死!
进山!
去‘死人涧’!
老辈人说那里有暗河!”
“死人涧?”
旁边一个瘦高的汉子(张伯)惊恐地叫道,“石虎,你疯了!
那是禁地!
有去无回!
多少年前进去找水的人骨头都烂没了!”
“不去也是死!
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石虎梗着脖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谁跟我去?
是爷们的就站出来!
窝在这里等死吗?”
短暂的死寂。
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在每个人眼中激烈交战。
“我……我去。”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青年。
他靠坐在院子角落的一堆柴禾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褂,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结实流畅,皮肤是常年在阳光下劳作的健康麦色。
他叫赤霄,村里人都叫他阿岩。
他年纪不大,约莫十***岁,眉骨略高,鼻梁挺首,嘴唇此刻也干裂着,但眼神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被绝望吞噬,依旧保持着一种山岩般的沉稳和韧性。
只是那沉稳之下,也掩盖不住深深的疲惫和忧虑。
“阿岩?”
石虎有些意外,随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有种!
还有谁?”
或许是赤霄的带头给了些许勇气,又有两个同样年轻、同样被逼到绝境的汉子(李二柱、王栓子)犹豫着站了出来。
“好!
收拾家伙,带足家伙什!
天擦黑就动身!”
石虎低吼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吼出去。
赤霄默默起身,走到院子角落一个用石块和旧木板搭成的简陋棚子下。
那里躺着一个头发灰白、气息奄奄的老妇人(陈婆婆)。
她是赤霄的阿婆,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阿婆,”赤霄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轻,拿起旁边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装着浑浊的泥汤,“喝点水。”
陈婆婆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看着孙子,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想推开碗:“阿岩……别浪费……你……留着……进山……阿婆,你喝。”
赤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小心地将碗沿凑到老人干裂的唇边,一点点喂她喝下几口浑浊的泥汤。
看着老人喉咙艰难地吞咽,赤霄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必须去,必须找到水。
为了阿婆,也为了这个生养他的、正在死去的村子。
他帮阿婆掖好破旧的薄被,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子里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最后望向村外那片被烈日炙烤得扭曲蒸腾、死气沉沉的原野。
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村庄生死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就在他准备和石虎几人去准备简陋的绳索、柴刀时,异变陡生!
“嗷吼——!!!”
一声凄厉到非人、充满暴虐和贪婪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雷,猛地撕裂了赤岩村死寂的空气!
紧接着,是村口方向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和木头碎裂的巨响!
“妖兽!
是妖兽!”
院门口一个负责望风的半大孩子(狗娃)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吓得惨白如纸,裤子都湿了一片,指着村口方向语无伦次地尖叫,“吃……吃人!
张大娘……被拖走了!
槐树……倒了!”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爆发!
院子里短暂的勇气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碾碎。
女人们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抱着孩子拼命往屋里躲。
男人们也骇然失色,抄起手边的锄头、柴刀、木棍,却手脚冰凉,眼神里充满了面对未知恐怖的惊惶。
石虎和赤霄反应最快,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和决绝。
“操家伙!
跟我上!”
石虎怒吼一声,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柄沉重的开山斧,像头发狂的野牛般冲出院门。
赤霄紧随其后,顺手抄起倚在柴棚旁的一根碗口粗、打磨得十分光滑坚硬的硬木棍,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将所有的恐惧都强行压了下去。
村口的景象,如同炼狱。
那株枯死的老槐树被一股蛮横的巨力从中撞断,巨大的树干歪斜着倒下,压塌了旁边两间本就摇摇欲坠的茅屋。
尘土弥漫中,一个庞大狰狞的身影正在肆虐!
那怪物形似巨猿,但浑身覆盖的不是毛发,而是如同干涸河床般龟裂的、暗褐色的硬皮。
它身高超过一丈,肌肉虬结鼓胀,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一条粗壮如梁柱的尾巴末端生着尖锐的骨刺,随意一扫,便将一堵土墙抽得粉碎。
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占据了半张脸的、布满层层叠叠利齿的血盆大口,此刻正叼着一条血淋淋的人腿,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腥臭的涎水混合着血沫,从它嘴角滴落,在龟裂的地面上灼烧出嗤嗤白烟。
它身上散发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焦臭和硫磺气息,仿佛刚从地火熔岩里爬出来。
“旱魃妖奴!”
石虎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颤抖。
他听过行脚商人带来的传说,这是伴随大旱出现的、由地底秽气和不甘怨念凝聚的怪物,凶残嗜血,力大无穷!
那怪物似乎察觉到了新的猎物,猛地甩掉口中残肢,那颗没有眼睛、只有巨口的头颅转向冲来的石虎和赤霄等人,发出一声更加兴奋暴虐的咆哮,腥风扑面!
它粗壮的后肢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如同攻城锤般首冲过来,地面都在它沉重的脚步下震动!
“散开!”
石虎目眦欲裂,狂吼一声,不退反进,双手抡起沉重的开山斧,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怪物冲来的方向狠狠劈去!
他身后的李二柱和王栓子也强压恐惧,举起柴刀和草叉,从两侧试图攻击。
“铛!”
火星西溅!
石虎的开山斧狠狠砍在怪物抬起格挡的粗壮手臂硬皮上,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巨大的反震力让石虎双臂剧痛,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长流,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
怪物手臂一挥,如同驱赶苍蝇。
石虎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断墙废墟上,生死不知。
“虎哥!”
李二柱惊叫一声,动作稍缓。
怪物那布满骨刺的巨尾如同钢鞭般横扫而至!
速度太快!
李二柱只来得及将柴刀横在胸前。
“咔嚓!”
木柄断裂声和骨骼碎裂声同时响起。
李二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抽飞,胸骨明显塌陷,摔在十几步外,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王栓子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草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转身就想跑。
怪物巨口一张,一条布满倒刺、如同巨蜥般的猩红长舌闪电般弹出,瞬间卷住了王栓子的腰!
“救命!
啊——!”
王栓子只发出半声凄厉的惨叫,就被那恐怖的长舌卷着,拖向那张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
绝望的挣扎在怪物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血腥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