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微光乍现
她浑身剧震,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冲上喉头。
冷汗浸透了廉价的棉质背心,紧贴着皮肤,冰冷黏腻。
又是那个梦。
挥之不去,如同跗骨之蛆。
梦里永远是薄家那座空旷得能听见脚步回声的冰冷客厅。
水晶吊灯的光芒像手术灯一样惨白无情。
薄聿珩就坐在那张价值不菲的欧式沙发里,臂弯里圈着一个身形窈窕、面目却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模糊不清的女人。
他的眼神扫过她,毫无波澜,像在看一件不小心沾染在昂贵地毯上的、亟待清理的垃圾。
周围环绕着的,是那些她曾费力想融入的名媛贵妇。
她们穿着当季***款的衣裙,像一群色彩斑斓的毒蝶。
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优雅地开合,吐出的话语却淬着剧毒:“啧,瞧瞧,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攀高枝的下场!”
“山鸡插几根毛就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骨子里的寒酸气,隔着三条街都闻得见。”
“离了薄家的施舍,她还能干什么?
怕是去扫大街,人家都嫌她碍眼吧?”
那些轻蔑、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带着灼人的恶意,密密麻麻地刺穿她单薄的衣衫,扎进皮肉,首抵灵魂深处,留下看不见却痛彻心扉的烙印。
黑暗沉重地压下来,只有窗外透进一丝城中村特有的、浑浊的光线。
它艰难地穿过布满油污的窗玻璃,在布满裂纹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勉强勾勒出这间不足十平米出租屋的破败轮廓:墙角湿漉漉的霉斑在昏暗中蔓延,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一张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一张桌面坑洼、腿脚不稳的旧书桌,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孤零零地立在墙角——这便是她的全部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终年不散的、潮湿的霉味和隔壁廉价油烟混合的复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她掀开薄被,赤着的脚板首接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
走到角落那个斑驳的洗手池边,拧开同样锈蚀的水龙头。
水管发出一阵沉闷的***,几滴浑浊的水珠先落了下来,接着才涌出一小股带着铁腥味的冷水。
她双手捧起水,狠狠泼在脸上。
刺骨的冰冷激得她一个哆嗦,混沌粘稠的噩梦碎片似乎被这寒意逼退了几分。
抬起头,墙上那面布满水渍和刮痕的廉价塑料镜子,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用墨汁狠狠涂抹过,嘴唇干裂起皮。
但那双刚刚在噩梦中还盛满惊惶与死寂的眼睛深处,此刻却顽强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那是被反复践踏后,从骨缝里挣扎着钻出来的、烧灼一切的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她沈知微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烂在这片不见天日的泥淖里?
凭什么那些曾经谄媚讨好她、转头又狠狠踩着她脊背往上爬的人,可以夜夜笙歌,却还要反复出现在她的噩梦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凌迟她残存的自尊?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前。
桌面铺着几张边缘卷曲、沾着点点油渍的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手写的求职记录,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记录着一次次卑微的叩问和无情的碰壁。
她掀开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布满划痕的盖子,按下电源键。
屏幕先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濒死的喘息,接着才不情不愿地亮起一片惨白的光,映照着她绷紧的下颌线。
风扇发出老旧拖拉机般的嗡嗡轰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求职网站的界面冰冷而庞大。
光标在求职意向栏里闪烁:设计师助理/文员/行政/前台……任何能让她活下去的缝隙,她都愿意去钻。
工作经验一栏,刺眼地写着“无”。
技能那一行,“熟练操作设计软件(三年前)”后面,那个括号里的时间,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宣告着那段被薄家圈养豢养、逐渐与社会脱节的时光。
手指僵硬地移动鼠标,点击刷新。
新的职位信息瀑布般落下。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急切地在那些冰冷的方块文字上扫过。
从那些曾经遥不可及、光鲜亮丽的顶级设计公司,到街角门面狭小、灯箱闪烁的图文打印小店;从需要一丝不苟的行政助理,到只需要微笑和接电话的前台文员……她像个在无边怒海里即将溺毙的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徒劳地伸出手,试图抓住视野里任何一根漂浮的稻草,无论它多么脆弱。
“发送”。
鼠标点击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每一次点击,都伴随着胸腔里一次微弱的搏动,一丝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希望悄然升起。
然而,回应她的,是邮箱死水般的沉寂,或者那几封千篇一律、措辞冰冷的自动回复邮件:> “尊敬的沈知微女士:感谢您投递简历。
很遗憾,经评估,您的专业背景与工作经验与本岗位要求存在一定差距。
您的资料己进入我司人才库,期待未来有机会合作。
祝好。”
> “沈小姐您好:注意到您简历中有近三年的职业空窗期。
方便具体说明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吗?
……哦,全职太太?
明白了。
感谢关注,后续如有匹配职位会再联系。”
> “沈小姐,您的期望薪资可能……嗯,我们需要的是能立刻上手的熟手。
抱歉。”
每一次“发送”,都像一次虔诚的祈祷;每一次看到邮箱里那格式化的“感谢”或“不合适”,那点可怜的希望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地一声轻响,瞬间破裂,消失无踪,只留下更加浓稠的绝望和自我厌恶的毒液,在心底无声蔓延、腐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