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举着张皱巴巴的纸冲进来，汗珠顺着脖子滚进白衬衫领口。
“你疯了吧？”他抖着纸页哗啦作响，“工资全交，房子加名，每月还要给她爸妈一万块养老钱？”镜子里闪过铂金戒指盒的光，陈浩把协议叠好塞进内袋，“雨柔说这是她闺蜜帮忙把关的。”
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口的方盒，绒布面还留着商场专柜的茉莉香。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映出宝马车顶的雨珠，玫红色裙摆突然横***视线。
林晓月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面咔咔响，胸前的“首席伴娘”徽章差点戳到陈浩鼻尖。
“开门红包准备了多少？”她指甲上的碎钻刮过手机屏幕，“我们雨柔可是211毕业的，别拿那种三五百的糊弄人。”
赵明一把扯住陈浩胳膊：“耗子，这女的有病......”“九千九百九十九，长长久久。”
陈浩扫码转账的提示音在走廊炸开，林晓月瞥见余额数字嗤笑一声。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墙角的灭火器，红色漆皮刮出一道白痕。
单元楼前积水映出歪扭的红条幅，墨汁被雨水冲成一道道黑泪。
陈浩捧着的百合花簌簌掉瓣，花茎在他掌心掐出月牙印。
“第一关，跪满十分钟！”防盗门后传来林晓月拔尖的嗓音，楼上阳台探出七八个手机镜头。
赵明拳头砸在铁门上：“咱回去！这婚......”膝盖撞地的闷响截断他的话。
雨水顺着陈浩后颈流进衬衫，二楼飘下来女孩们的哄笑。
铁门突然吱呀开条缝，递出杯猩红色的液体晃荡着油花。
“第二关，干了这杯真爱酒！”辣椒油混着二锅头的味道在喉管炸开，陈浩咳得眼眶通红。
林晓月扒着门缝露出半张脸：“红包少一分都别想......”到账提示音没响完，铁门咣当撞在墙上。
陈浩踉跄着扑进玄关，百合花瓣粘在湿透的裤腿上。
满屋子玫瑰香熏得人头晕，张雨柔婚纱上的碎钻晃得陈浩眯起眼。
林晓月横在婚床前，文件纸拍得啪啪响。
“工资卡现在交，房子下周去过户。”
她钢笔帽戳着陈浩胸口，“每月一号打我卡上，我转交给叔叔阿姨。”
赵明夺过协议的手直抖：“***当卖闺女呢？”“明哥！”张雨柔掀开头纱，睫毛膏被泪水冲出黑痕，“晓月姐都是为我们好......”陈浩盯着协议末尾熟悉的签名，那是上周雨柔撒娇让他签的“意向书”。
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黑点，林晓月突然挽住新娘胳膊。
“最后考验，我要搬进你们新房住三个月。”
钢笔摔在瓷砖上溅出墨点，陈浩突然笑出声。
他慢条斯理扯下胸花，铂金戒指盒砸在文件上弹得老高。
“要不我把主卧让给你俩？”头纱落地的簌簌声里，陈浩转身踩过满地百合花瓣。
楼道里晾衣绳上挂着的红床单扑啦啦响，像面投降的旗。
水晶吊灯在红毯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司仪搓着话筒干笑：“要不咱们再等等......”陈浩扯松领带，喉结在汗湿的皮肤下滚动。
五百张空椅子沉默地张开嘴，他凑近麦克风轻笑：“感谢各位教我个道理——”领结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正砸中推车上的香槟塔。
玻璃杯叮叮当当碎了一地，追光灯扫到大门口举着手机的林晓月，鲜红指甲在镜头前比剪刀手。
暴雨把西装浇成深灰色，陈浩摸到内袋里潮了的烟盒。
身后旋转门突然咯吱响，穿唐装的老人拄着拐杖探出身。
“小陈师傅？”老人皱纹里还嵌着火锅店的辣椒香，“上次你说能调出我老家味道的底料，还算数不？”马路对面奶茶店霓虹灯闪过“招加盟”的红字，陈浩捏扁的烟盒掉进积水里。
陈浩盯着老人唐装上的油渍，那团褐色的污渍像极了婚礼请柬上烫金花纹剥落后的模样。
火锅店后厨的麻辣气息从记忆里翻涌上来——上周这老头醉倒在洗手间，是他把人扶到店外醒酒。
"您认错人了。
"陈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西装裤脚还在往下滴水。
老人拐杖敲在积水里溅起水花："能闻出我衣服上花椒产自汉源的小伙子，全市找不出第二个。
"他掏出手帕包着的玻璃瓶，红油顺着瓶口封蜡往下淌，"你上次说这底料少一味山奈？"广告公司玻璃门上还贴着褪色的圣诞装饰，陈浩攥着湿透的工牌刷卡。
前台小姑娘缩在电脑后偷瞄他，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陈浩！"总监办公室探出颗油光光的脑袋，"带上你的东西滚进来！"文件夹砸在办公桌上震翻了招财猫，胖男人扯松领带："你知不知道那个视频转发过万了？客户说我们员工道德败坏！"他手指戳着手机屏幕，婚礼闹剧正在循环播放。
陈浩盯着总监腕表上的划痕——那是上个月提案会上被他笔尖刮到的，"按照劳动法，无故辞退......""无故？"胖男人甩出张照片，林晓月正挽着大客户李总进酒店，"李总说你骚扰他未婚妻，现在人家要撤单！"透明文件袋里装着半个月工资，硬币从裂口漏出来滚到桌底。
陈浩弯腰时听见相机快门声，林晓月刚发的朋友圈刺进眼里：凤凰男原形毕露配图是他跪在单元楼前的视频截图。
火锅店后厨的排气扇嗡嗡响，陈浩把冻成砖头的羊肉按在案板上。
赵明倚着冰柜灌啤酒，泡沫顺着指缝流到工作服上。
"你真信那老头是餐饮大亨？"他打了个嗝，"要我说明天就去把林晓月那破奶茶店砸了......"陈浩的刀突然停在半空。
玻璃窗外闪过玫红色身影，林晓月挎着新款的鳄鱼皮包，正指着对面招租的店铺比划。
挽着她的男人戴着绿水鬼腕表，表盘在夕阳下反光刺痛人眼。
"王总说今天来试新底料。
"陈浩把山奈粉撒进沸腾的红汤里，蒸汽模糊了玻璃上的倒影。
暴雨砸在塑料雨棚上像炒豆子，陈浩蹲在巷口通下水道。
泔水桶里漂着林晓月的朋友圈截图，手机屏幕突然在裤兜里震动。
耗子！工商局来查对面奶茶店了！赵明的信息带着油渍手印，紧接着跳出来的是林晓月尖叫着拦执法车的视频。
陈浩把铁钩扔进污水里，转身看见老人撑着黑伞站在路灯下。
他脚上的老北京布鞋踩着水洼，伞面上"王氏餐饮"的logo正在滴水。
"我的总厨尝了你调的底料。
"老人掏出个信封，百元钞的粉色边角露出来，"他说这是二十年来最地道的重庆味。
"陈浩的橡胶手套还在往下滴油汤，"您不怕我像他们说的......""我年轻时被岳父拿扫帚打出过婚宴。
"老人把伞柄塞进他手里，"知道什么最解恨吗？"他皱纹里嵌着的辣椒籽在雨中发亮，"活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好。
"马路对面奶茶店的封条在风里飘，陈浩握伞的手突然被烫了下——王振国往他掌心塞了把黄铜钥匙，齿痕还带着体温。
"明天来总店找我。
"老人背影融进雨幕时，钥匙串上的小辣椒挂坠晃出一道红光。
黄铜钥匙***锁孔的瞬间，牛油香味劈头盖脸砸过来。
陈浩被蒸腾的热气呛得眯起眼，二十口铜锅在操作台上咕嘟冒泡，穿白褂的老师傅正把整筐辣椒倒进粉碎机。
"小陈师傅！"王振国的唐装袖口沾着豆瓣酱，他抄起长柄勺敲了敲中央的汤桶，"来尝尝这个。
"陈浩舌尖刚碰到汤勺，后颈突然爆出层冷汗。
花椒炒老了三分火候，草果没去籽的涩味在齿间打转，他下意识摸向调料台："要加醪糟汁提鲜。
"粉碎机突然停了，满屋子老师傅齐刷刷转头。
王振国笑得胡子直颤："老李头，我说什么来着？这小伙子的舌头值千金！"油渍斑斑的服务生制服套在西装外，陈浩托着鸳鸯锅穿行在包厢间。
二号桌客人敲着碗叫嚷："服务员！这辣锅怎么没味啊？""您稍等。
"陈浩舀起勺红汤抿了抿，转身从后厨端来个小瓷碟，"这是刚炒的魔鬼椒粉，我帮您加......""加什么加！"穿貂皮的女人拍桌而起，汤汁溅到陈浩手背，"把你们经理叫来！"王振国拄着拐杖进来时，陈浩正把辣椒粉慢慢撒进自己那杯白开水。
"我陪您喝。
"他仰头灌下通红的水，喉结滚动得像吞了块烙铁。
满包厢鸦雀无声。
貂皮女人突然抓起辣椒罐往汤里倒，吃得满头大汗还要加单十盘毛肚。
储物间的灯泡接触不良，陈浩就着忽明忽暗的光背配方表。
赵明叼着烟踢开木门："对面奶茶店明天开业，林晓月那***......"奶精的甜腻味顺着夜风飘进来。
陈浩透过气窗看见玫红色身影正在指挥工人挂招牌，"月柔奶茶"四个字亮得刺眼。
穿西装的胖子搂着林晓月的腰，他腕上的绿水鬼在探照灯下反光。
"听说加盟费要三十万。
"赵明把烟头碾在墙上，"这孙子是食品监管局刘科长的侄子。
"陈浩合上笔记本，辣肿的喉咙说话沙哑："明天早市帮我带五斤新鲜藤椒。
"开业花篮堵了半条街，林晓月举着喇叭喊："第二杯半价啊！"她新烫的卷发随着动作晃动，发梢扫过身边男人胸前的工牌——食品安全监督员。
陈浩抱着消毒餐具穿过人群，听见熟悉的嗤笑："哟，这不是陈服务员吗？"林晓月指尖戳着他胸口工牌，"我们家狗喝的奶茶都十八一杯，你端一年盘子买得起吗？"玻璃杯在托盘上轻微震颤，陈浩闻到空气里飘着过期的植脂末味道。
他侧身避开林晓月鲜红的指甲："麻烦让让，您挡着泔水车了。
"奶茶店音响突然爆出刺耳杂音，王振国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小陈啊，新研制的青椒锅底等着你尝呢。
"冷库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陈浩在零下十八度里调配底料。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张雨柔站在奶茶店前捧着脸哭，横幅上"渣男还我青春"的字被泼了油漆。
冰块在铁盆里裂开细纹，陈浩把手机塞回冷冻层。
王振国不知何时靠在门边，哈气在胡子上结霜："二十年前我在这冻哭过，因为初恋嫁给了给我戴绿帽的兄弟。
"陈浩把山奈粉撒进调料桶："后来呢？""后来我娶了他妹妹。
"老人笑得被呛到，"婚礼上那孙子当司仪，念誓词时哭得比新娘还惨。
"操作台突然震动，监控屏幕显示后巷有人往垃圾箱倒黑色油桶。
陈浩眯眼看清桶身上的化学标签，摸出手机连拍十张照片。
"那是食品监管局备案的废油回收公司。
"王振国拐杖点着屏幕，"上个月刚给对面奶茶店颁过卫生标兵。
"陈浩把冻僵的手按在暖气片上，水珠顺着指尖滴进底料桶。
监控画面里，穿西装的胖子正把红包塞给收油车司机。
消毒柜的玻璃映出陈浩通红的双眼，他盯着手机里收油车司机收钱的视频。
后厨突然响起尖叫声，穿貂皮的女人举着筷子发抖："锅底里有蟑螂！""这是米椒虫卵。
"陈浩捏起炸开的黑色颗粒放进温水，褐色外壳在水面舒展成花瓣状，"您看，真正的蟑螂腿不会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