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群刚报到的新生,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跟唱,调子跑得到处都是。
歌词混在风里听不真切,却都卯着劲张合嘴巴,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带着几分刻意——摸鱼也要摸得像模像样,这是十七八岁少年人独有的默契。
真不是故意敷衍,实在是这校歌太生僻。
1999年的初秋,我们是这所师范学校第99届新生。
这是入校后的第一次全校晨会,来自天南海北的少男少女站在操场上,蓝白校服的衣摆被风掀起边角。
昨日还挂在脸上的兴奋——脱离父母管束的雀跃、对陌生环境的好奇,在望见主席台前那尊陶行知雕塑时,忽然都敛成了从未有过的庄重。
先生长衫的褶皱里藏着晨光,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像是在轻轻叩问每个年轻的灵魂。
这所学校像藏在城市褶皱里的一块翡翠。
校门口的大理石碑被岁月磨得温润,鎏金的校名在阳光下跳着碎光,笔锋里还能看出建校时的苍劲。
往里走,法国梧桐的枝叶在头顶织成绿网,阳光漏下来,在大理石铺就的人行道上洇出斑驳的光斑,踩上去像踩着一地晃动的碎银。
路边的月季丛开得正盛,粉的、黄的、红的,簇拥着一条蜿蜒的小溪。
溪水绕着三座石拱桥打转,哗啦哗啦的水声混着花香漫过来,给这安静的校园缝上了一道灵动的金边。
不远处的教学楼拔地而起,浅灰色石材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顶端的钟楼正对着陶行知雕塑,仿佛两位跨越时空的师者,在晨风中无声对话。
顺着平整的人行道往前挪步,目光会先被一栋建筑勾住,紧接着脚步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栋楼带着极强的现代感,整体是流畅的波浪形,仿佛被风揉出了柔和的弧度。
玻璃幕墙与银灰色的钢铁骨架相互咬合,天光云影、远处的楼群都被揽进这块巨幅“画布”里,流云飘过的时候,整栋楼就像在缓慢呼吸,连带着城市的天际线都跟着生动起来。
一楼的大食堂总飘着饭菜香,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叮当声从敞开的门里溜出来;拾级而上到二楼,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舞蹈室传来的钢琴练习曲、美术室里画架挪动的吱呀声,混在一起,成了艺术与生活最鲜活的交响。
食堂对面就是男生女生宿舍楼。
浅灰色的石材墙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简洁的线条里透着股素净。
楼与楼之间的香樟树长得正茂,浓密的枝叶像撑开的绿伞,把八层高楼罩在里面。
远远望去,两栋楼并排卧在绿荫里,窗玻璃反射着云影,倒真像两条安静休憩的巨龙,守护着每个带着梦的夜晚。
这就是我们的师范学校。
是录取通知书寄到家时,母亲眼角眉梢的骄傲;是填报志愿时,笔尖落在“师范”二字上的郑重;更是往后三西年里,要把青春种在这里的土地。
风从操场吹过,带着食堂的饭香、溪水的潮气、还有书卷的油墨味,轻轻漫过每个人的衣角——这里,就是我们要开始逐梦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