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若拨开历史迷雾,细究这位八桂子弟的源头,迷雾却陡然深浓:柳州府的马平与雒容两县,为此争论不休,各执一词,仿佛他的根脉,被刻意抹去,只余模糊的背影。
历史的真实,岂能悬于空中?
他的血脉与精神,终有深扎的沃土。
那沃土,不在喧嚣的州府,而在层峦叠嶂的越城岭深处,一个唤作“西延”的地方——今日之资源县。
此地,正是龙文光生命的真正摇篮。
西延的山水,自有其筋骨。
巍巍越城岭,如巨龙的脊梁横亘天边,隔绝了外界的浮华喧嚣。
山风如古埙,日夜吹拂着龙家祖宅的青灰瓦。
门前溪水清冽见底,自深山幽谷奔流而下,不舍昼夜,冲刷着溪底的卵石,也淘洗着人心。
七十年间,苗乱如同不时袭来的山洪,席卷过这片土地。
那些残垣断壁、故老口中代代相传的血泪教训,如同刻在隘口岩石上的古老印痕,无声诉说着生存的艰辛与守望的代价。
生于斯、长于斯的龙氏子弟,血液里天然流淌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坚韧与警觉。
这份来自大山的“抱朴”,深沉厚重,是任何华堂高论都无法给予的根基。
家族遗风,是另一道塑造灵魂的刻刀。
西延官乡龙氏,诗书继世,忠义传家。
“耕读”二字,是嵌入血脉的箴言。
白日扶犁于垄亩,与厚土相亲;入夜则青灯黄卷,与圣贤对话。
祖祠之内,“忠义血性”的训诫,被一代代族老以最朴素的乡音反复讲述,如檐角滴落的水珠,终将磐石穿透。
龙文光的父母,更是以自身的芳规懿行,在他心田里种下了“纯朴、向上、仁慈”的种子。
这份源自土地与家风的滋养,使他日后无论身处何位,那份“德政、忠毅、名节”的底色始终未曾褪去。
追溯龙氏家族史,竟在元明易代之际的烟尘中,寻得一丝宿命般的回响。
官乡龙氏开基祖,一位深谙天道循环、盛衰无常的前朝官员,在天下鼎革、烽烟西起的关口,作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抉择——挂冠归隐,避入这西延群山。
他于此地,开创了“景延祥和”的田园基业,将一份洞察世事的智慧与全身远祸的哲思,深深烙印在家族的记忆里。
龙文光,作为这隐逸智慧传承的第十代裔孙,自幼在族学中,不仅诵读经史子集,更在那些泛黄的家谱、族老口耳相传的往事里,反复咀嚼着先祖“识时务、懂低调、明进退”的深意。
这“隐遁”之道,并非怯懦的逃避,而是洞悉时势后的生存与守护之智。
这份智慧,在龙文光身上得到了奇妙的印证。
天启二年登科入仕,他兢兢业业,为国分忧。
然而当父亲龙祖魁离世,他依制丁忧回籍。
那段守孝山居的日子,西延的云雾、古寺的晨钟暮鼓,涤荡着他的心境。
他参禅悟道,澄怀观照,亦将半生宦海浮沉与胸中丘壑,凝于笔端,著书立说。
服阙之后,面对朝廷的征召,他几度婉辞,那份源自血脉的“隐”意,在乱世烽烟中显得格外清醒。
奈何天命难违,时局崩坏,大厦将倾,终究需要砥柱。
他最终慨然应命,率族中三位兄弟,如同洪熙元年先祖西人护驾宣王回京那般,毅然出山,共赴国难。
复为贵州学政,于文教凋敝之地苦心维系斯文一脉;后起川北参政,在巴山蜀水的烽烟中勉力支撑一方危局;首至甲申年(1***4)那个天翻地覆的时刻,他临危受命,接任西川巡抚,坐镇己成孤岛的成都府。
彼时,李自成己破京师,崇祯皇帝自缢煤山,大明王朝的太阳轰然坠地。
张献忠的大西军,正以燎原之势扑向蜀中。
成都,成了狂风骇浪中最后的礁石。
龙文光披甲登城,须发在硝烟中戟张。
他并非不知大势己去,先祖“识时务”的智慧在他心头萦绕。
然而此刻,另一股更为炽热、更为决绝的力量——那源自西延大山深处的“忠义血性”,那龙氏家族数百年“守节”的祖训,己如熔岩般喷涌而出,彻底压倒了“隐遁”的念头。
他与守城的将士,与随他赴任、同守孤城的族内兄弟,将生命化作最后的壁垒。
八月初九日,成都城陷。
龙文光与他的兄弟们,最终血洒西门,践行了“忠毅名节”的家族信条,也为大明王朝在西南的统治,画上了一个极其惨烈悲壮的句点。
历史长河奔涌不息,多少显赫一时的名字早己随波湮灭。
龙文光,这位从越城岭深处走出的西延子弟,却因其生命的终章所迸射出的耀眼光芒,以及他一生所践行的“抱朴守节”,穿透了时空的尘埃。
他的故事,是家与国、隐与守、生与死之间永恒命题的回响。
吾祖龙文光,其魂永系西延青山,其名长耀八桂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