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奈何桥下忘川河,忘川河下忘川城
每一次挥动肢体,都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丝微薄力量消耗殆尽。
而源于灵魂深处那道无上剑意所产生的悸动,恰似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掌心处的彼岸花印记,持续散发着丝丝微弱暖意,宛如一层轻薄的油膜,勉力隔绝着那无孔不入、能冻结魂魄的阴寒之气,以及足以腐蚀灵魂的怨毒气息。
然而,这温暖也在被无情的河水缓缓侵蚀、不断消耗。
有关忘川河的传说碎片,在他混沌的意识里起起伏伏:这是横亘于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是那能洗涤记忆、断绝尘缘的冥河。
亡魂唯有饮下此河之水,方能忘却前尘,顺利踏入轮回。
这条河承载着亿万年来数之不尽亡魂的执念、怨憎、不甘与绝望,历经沉淀,己然成为世间最为污秽、最为沉重的“死水”。
一旦沉溺其中,魂魄便会被慢慢消磨、溶解,最终彻底化为河水的一部分,成为后来者“洗涤”所用的“养料”,永世不得超生!
而他,一个活生生的生魂,还是被阴司最高执法者点名要“诛杀”的对象,此刻正浸没在这传说中最为恐怖的冥河之底!
头顶上方,锁链抽打河水发出的沉闷爆响,以及爷爷那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嘶吼声,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厚重的河水,时远时近地传来,每一次声响都令他心脏猛地一缩。
黑白无常!
他们还在穷追不舍!
爷爷……他究竟怎样了?
那个变得狂暴狰狞、一掌将自己打入深渊的老人,真的是记忆里那个慈祥温和、身上带着劣质烟草味的爷爷吗?
忘川司掌……这看似沉重的头衔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及此刻又意味着怎样的牺牲?
“活下去!
子誉!
活下去——!!!”
爷爷最后那声撕裂般的呐喊,再次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犹如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段子誉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稍稍驱散了些昏沉之感。
他绝不能死!
绝不能辜负爷爷拼死为他换来的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他奋力划动的手臂仿佛触碰到了什么。
不再是虚无的河水,而是某种坚硬、冰冷,且布满滑腻苔藓的物体。
河床?!
段子誉心中猛地一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传来坚硬触感的方向。
脚下传来的踏实感,让他几近虚脱。
他趴伏在河床的淤泥与冰冷的岩石之上,贪婪地喘息着——尽管吸入的只是腥臭冰冷的“死水”,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那种无依无靠的悬浮状态。
他艰难地抬起头,借助彼岸花印记散发出的微弱红芒,以及灵魂深处那道剑意所带来的、对“存在”的奇异感知,向西周“看”去。
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瞬间像是被扼住咽喉,屏住了“呼吸”。
忘川河底,并非他想象中那般一马平川的淤泥荒漠。
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座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山峦”赫然耸立,它由森森白骨、扭曲的沉船残骸、断裂的石柱石梁,以及无数蠕动纠缠的、半透明且散发着浓烈怨念的人形轮廓堆积而成。
这些“人形轮廓”形态各异,有的身着现代的西装革履,有的穿着古旧的麻衣布衫,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脸上都凝固着生前最为深刻的痛苦与执念:被背叛时的愤怒、破产后的绝望、病痛折磨的痛苦、求而不得的爱恋……他们的身体就像融化在水里的蜡烛,彼此粘连、扭曲,无声地哀嚎着,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不停地蠕动、挣扎,构成了这座庞大“山峦”的主体。
而那些白骨、沉船、石料,就如同嵌入其中的冰冷“礁石”。
这就是忘川河底的真相之一?
那些无法被“洗涤”干净、执念过深或是罪孽过重的亡魂,最终沉沦河底,成为河床的一部分,成为其他亡魂“洗涤”时的“垫脚石”或者……“养料”?
段子誉只觉一阵彻骨的寒意,比河水的冰冷更甚。
他必须绕过这片恐怖的“魂山”!
若是待在此处,他掌心的印记和生魂气息,迟早会被那些沉沦的怨灵发现并撕成碎片!
他强撑着身体,贴着冰冷崎岖的河床,手脚并用,艰难地朝着“魂山”的侧方爬行。
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淤泥的吸力、无处不在的怨念侵蚀,以及体内力量的飞速流逝,都让他举步维艰。
也不知爬了多久,就在他感觉彼岸花印记的暖意即将熄灭,意识再次变得模糊的边缘——前方无尽的墨色深渊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点……光。
不是他曾吞下的那道纯净本源之光,也不是怨灵的磷火。
那是一种浑浊的、暗红色的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生机”。
它宛如一颗遥远的星辰,镶嵌在河底那无边的黑暗幕布之上。
有光?
在这忘川河底?
段子誉心中警铃大作,但求生的本能还是压倒了恐惧。
那光,或许是唯一的变数,是黑暗中唯一的方向。
他咬紧牙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点暗红的光芒,奋力“游”去。
随着距离逐渐缩短,那红光并非一点,而是一片!
一片悬浮在河底深处的、巨大而又模糊的……轮廓?
随着不断靠近,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竟是一座……城?!
一座浸泡在忘川河最深处的城池,由巨大、粗糙,布满坑洼与厚厚黑色水垢的未知岩石垒砌而成。
城墙高耸,样式古朴而粗犷,透着一股亘古蛮荒的气息,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就己沉沦在此。
城墙表面爬满了无数暗红色、如同血管脉络般的发光苔藓,正是它们散发出的浑浊暗红光芒,勾勒出这座水下巨城的轮廓,也成了这死亡深渊中唯一的光源。
城门紧紧关闭着,那门扉巨大无比,材质非金非木,倒像是某种巨兽的骨骼化石,上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发光苔藓和滑腻的水生物。
门楣之上,两个巨大的、由暗红色发光苔藓自然“生长”形成的古老篆字,在浑浊的光线下幽幽闪烁:忘川!
忘川城!
传说中洗涤记忆的冥河之底,竟然沉没着一座以它为名的城池?!
这完全颠覆了段子誉的认知。
爷爷从未提及过此事!
任何有关阴司的传说也从未有过记载!
这座城究竟是亡灵的归宿?
是阴司的秘密据点?
亦或是……一个连黑白无常都未必知晓的、被遗忘的角落?
就在段子誉惊疑不定,悬浮在巨大骨门前,不知该进该退之时——“吱嘎……嘎嘎嘎……”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亿万年的巨大门轴转动声,突兀地在死寂的河底响起!
那两扇巨大的骨门,竟缓缓地、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中透出的,不再是暗红色的苔藓微光,而是一种更加浑浊、带着浓郁血腥味和腐烂气息的……黄绿色光芒!
紧接着,一只枯瘦如柴、皮肤呈现出诡异青灰色、布满褶皱和粘滑水垢的手,从那道门缝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干瘪得如同鸡爪,指甲却异常尖锐乌黑,它提着一盏……“灯”。
那“灯”的材质像是某种半透明的头骨,里面囚禁着一团疯狂挣扎、不断变换痛苦人脸的黄绿色光团——那分明是一个被极度压缩、承受着永恒折磨的强大怨灵!
它散发出的痛苦光芒,就是这盏“活体灯笼”的光源!
提灯的手微微抬起,那黄绿色的怨灵光芒,如同探照灯般,穿透粘稠的河水,精准而冰冷地,笼罩在了悬浮在城门前、如同蝼蚁般的段子誉身上!
光芒刺得段子誉灵魂都在颤栗。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掌心的彼岸花印记在黄绿光芒的照射下,瞬间变得灼热滚烫,暗红色的流光骤然加速流转,变得无比清晰、妖艳!
“咦?”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带着一丝浓重的惊疑,从门缝后的黑暗中幽幽飘出,首接钻进段子誉的脑海:“彼岸引路印?
还是生魂……带着如此精纯的……剑意?
嘿嘿嘿……多少年了……忘川城……终于又来了个……‘有趣’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