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王朝边境，青石村。
夕阳染红了青石村的茅草屋顶。
一名少年扛着锄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
身上那件灰布短褂洗得发了白，肘部和膝盖处缀着好几块补丁。
少年姓萧，名山河。
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几个老人缩着脖子蹲在那里，烟锅子明灭不定。
“听说了吗？
前村老王家的二小子，上月被征走的，昨儿军营个托人捎回信儿来了……”李老汉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咋样了？”
旁边的人急忙问。
“没了。”
李老汉吐出两个字，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说是遇上狼骑军，一个冲锋，人就没了。
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
一阵压抑的沉默。
只有烟锅吧嗒吧嗒的响声。
萧山河加快了脚步，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战争，这个听起来遥远又可怕的词，近几个月像瘟疫一样，通过往来货郎的口、逃难者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地蔓延到这个偏远的山村。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一股混合着干草和野菜粥的味道扑面而来。
“山子回来啦？”
母亲王芝兰从灶台边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挤出笑容，“快洗洗手，饭这就好。”
父亲萧大海坐在门槛上，修补一个破箩筐，闻言只是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嗯了一声，又埋下头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的手很粗大，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此刻却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晚饭很简单，一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几个掺了麸皮的黑面饼子，还有一小碟咸菜。
“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王芝兰把粥里屈指可数的几颗米粒捞到儿子碗里。
“娘，你自己吃。”
萧山河又要拨回去。
“让你吃你就吃！”
萧大海突然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沉闷。
母子俩都吓了一跳。
萧大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下碗筷，重重叹了口气，摸出别在腰后的烟袋锅子，却半天也没点燃。
“爹，咋了？”
萧山河小心翼翼地问。
萧大海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院子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狗吠和粗暴的拍门声。
“开门！
官差办事！
快开门！”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芝兰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大海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深吸一口气，对母子俩压低声音道：“慌什么！
没事！”
他走过去拉开院门。
门外火把通明，映着几个穿着号褂的差役，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班头，手里捏着一卷文书。
“萧大海是吧？”
班头斜着眼打量了一下，“你儿子萧山河，年十西了？”
萧大海挡在门口，身子绷得紧紧的：“回官爷的话，是……是十西了，可孩子还小，身子骨弱……少废话！”
班头不耐烦地一挥手，“朝廷有令，三丁抽一！
你们家正好三个男丁！
你，你儿子，还有你爹那个老棺材瓤子也算一个！
识相的，赶紧让你儿子出来，跟我们走！”
“官爷！
不行啊官爷！”
王芝兰尖叫一声扑过来，一把抱住萧山河，“我儿子才十西！
他还没锄头高啊！
他去打仗就是送死啊！
求求您了，行行好……”她语无伦次，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滚开！
死婆娘！”
班头一把推开王芝兰，厉声道，“军令如山！
违令者，格杀勿论！”
几个差役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就要抓人。
“住手！”
萧大海猛地跨出一步，挡在差役和妻儿中间，他佝偻的腰背此刻挺得笔首，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官爷！
差爷！
我……我跟你们去！
我替我儿子去！
我还能打仗！”
班头嗤笑一声：“你？
老梆子，你去了能干啥？
浪费军粮？
我们要的是能扛枪的壮丁，不是你去凑数！”
“我能行！
我有一把子力气！”
萧大海急急地道，甚至抢过墙角立着的锄头，“官爷您看！
我啥都能干！”
“爹！”
萧山河看着父亲的样子，眼圈红了，想要冲过去。
王芝兰死死抱住他，眼泪划过脸颊，不住地摇头。
班头眼神闪烁了一下，摸着下巴，语气忽然缓和了点：“哦？
你想替你儿子去？”
“是！
是！
我去！”
萧大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倒也不是不行……”班头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破败的院子，“不过这名额可是金贵的很呐……总得……表示表示吧？”
萧大海瞬间明白了。
他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
王芝兰也停止了哭泣，绝望地看着丈夫。
屋里值钱的东西？
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
连粮缸都快见底了。
萧大海猛地转身，冲进屋里，翻箱倒柜。
王芝兰像是想到了什么，也冲进里屋，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布包，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根细细的银簪子，磨得发亮，那是她当年的嫁妆。
萧大海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家里仅有的几十个铜板。
两人把东西捧到班头面前，萧大海的声音带着哀恳：“官爷……行行好……就这点……全给您……让我去吧……”班头嫌弃地用刀拨拉了一下那点可怜的钱和簪子，啐了一口：“妈的，穷鬼！
这点东西打发要饭的呢？”
他一把打掉萧大海手里的东西，铜板哗啦啦滚了一地。
“给我抓人！”
差役们再次上前。
“不——！”
王芝兰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死死护住儿子。
萧大海眼睛红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竟猛地朝班头撞去：“我跟你们拼了！”
但他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的对手，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闷哼一声蜷缩在地。
“爹！”
萧山河终于挣脱母亲，扑到父亲身上。
“老东西，找死！”
班头骂骂咧咧，举起刀鞘就要往下打。
“别打我爹！
我跟你们走！”
萧山河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却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决绝，“我跟你们走！
放了我爹！”
“山子！
不行！”
王芝兰哭喊着。
萧大海捂着肚子，想说什么，却疼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头。
班头这才收起刀鞘，嘿嘿一笑：“早这么懂事不就行了？
省得爷费劲！
捆上，带走！”
冰冷的绳索套上了萧山河细细的手腕。
被粗暴地推出院门。
“山子！
我的儿啊！”
王芝兰连滚带爬地追出来，摔倒在泥地里，撕心裂肺地哭喊。
萧大海挣扎着爬到门口，依靠着门框，看着儿子被推搡着融入那群被绳索串起来的少年队伍里，他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滔天的痛苦和绝望，嘴角渗出一丝血沫，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萧山河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倒在泥地里的母亲，和倚在门框上面如死灰的父亲，看了一眼那个破败却温暖的家。
火把的光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麻木或哭泣的年轻脸庞。
差役的喝骂声，父母的哭喊声，村中的狗吠声，混杂在一起。
他扭过头，咬紧了嘴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前方的路黑漆漆的，通往未知的、充满硝烟的远方。
手腕上的绳索，勒得人生疼。
夕阳染红了青石村的茅草屋顶。
一名少年扛着锄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
身上那件灰布短褂洗得发了白，肘部和膝盖处缀着好几块补丁。
少年姓萧，名山河。
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几个老人缩着脖子蹲在那里，烟锅子明灭不定。
“听说了吗？
前村老王家的二小子，上月被征走的，昨儿军营个托人捎回信儿来了……”李老汉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咋样了？”
旁边的人急忙问。
“没了。”
李老汉吐出两个字，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说是遇上狼骑军，一个冲锋，人就没了。
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
一阵压抑的沉默。
只有烟锅吧嗒吧嗒的响声。
萧山河加快了脚步，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战争，这个听起来遥远又可怕的词，近几个月像瘟疫一样，通过往来货郎的口、逃难者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地蔓延到这个偏远的山村。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一股混合着干草和野菜粥的味道扑面而来。
“山子回来啦？”
母亲王芝兰从灶台边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挤出笑容，“快洗洗手，饭这就好。”
父亲萧大海坐在门槛上，修补一个破箩筐，闻言只是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嗯了一声，又埋下头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的手很粗大，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此刻却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晚饭很简单，一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几个掺了麸皮的黑面饼子，还有一小碟咸菜。
“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王芝兰把粥里屈指可数的几颗米粒捞到儿子碗里。
“娘，你自己吃。”
萧山河又要拨回去。
“让你吃你就吃！”
萧大海突然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沉闷。
母子俩都吓了一跳。
萧大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下碗筷，重重叹了口气，摸出别在腰后的烟袋锅子，却半天也没点燃。
“爹，咋了？”
萧山河小心翼翼地问。
萧大海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院子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狗吠和粗暴的拍门声。
“开门！
官差办事！
快开门！”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芝兰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大海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深吸一口气，对母子俩压低声音道：“慌什么！
没事！”
他走过去拉开院门。
门外火把通明，映着几个穿着号褂的差役，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班头，手里捏着一卷文书。
“萧大海是吧？”
班头斜着眼打量了一下，“你儿子萧山河，年十西了？”
萧大海挡在门口，身子绷得紧紧的：“回官爷的话，是……是十西了，可孩子还小，身子骨弱……少废话！”
班头不耐烦地一挥手，“朝廷有令，三丁抽一！
你们家正好三个男丁！
你，你儿子，还有你爹那个老棺材瓤子也算一个！
识相的，赶紧让你儿子出来，跟我们走！”
“官爷！
不行啊官爷！”
王芝兰尖叫一声扑过来，一把抱住萧山河，“我儿子才十西！
他还没锄头高啊！
他去打仗就是送死啊！
求求您了，行行好……”她语无伦次，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滚开！
死婆娘！”
班头一把推开王芝兰，厉声道，“军令如山！
违令者，格杀勿论！”
几个差役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就要抓人。
“住手！”
萧大海猛地跨出一步，挡在差役和妻儿中间，他佝偻的腰背此刻挺得笔首，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官爷！
差爷！
我……我跟你们去！
我替我儿子去！
我还能打仗！”
班头嗤笑一声：“你？
老梆子，你去了能干啥？
浪费军粮？
我们要的是能扛枪的壮丁，不是你去凑数！”
“我能行！
我有一把子力气！”
萧大海急急地道，甚至抢过墙角立着的锄头，“官爷您看！
我啥都能干！”
“爹！”
萧山河看着父亲的样子，眼圈红了，想要冲过去。
王芝兰死死抱住他，眼泪划过脸颊，不住地摇头。
班头眼神闪烁了一下，摸着下巴，语气忽然缓和了点：“哦？
你想替你儿子去？”
“是！
是！
我去！”
萧大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倒也不是不行……”班头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破败的院子，“不过这名额可是金贵的很呐……总得……表示表示吧？”
萧大海瞬间明白了。
他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
王芝兰也停止了哭泣，绝望地看着丈夫。
屋里值钱的东西？
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
连粮缸都快见底了。
萧大海猛地转身，冲进屋里，翻箱倒柜。
王芝兰像是想到了什么，也冲进里屋，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布包，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根细细的银簪子，磨得发亮，那是她当年的嫁妆。
萧大海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家里仅有的几十个铜板。
两人把东西捧到班头面前，萧大海的声音带着哀恳：“官爷……行行好……就这点……全给您……让我去吧……”班头嫌弃地用刀拨拉了一下那点可怜的钱和簪子，啐了一口：“妈的，穷鬼！
这点东西打发要饭的呢？”
他一把打掉萧大海手里的东西，铜板哗啦啦滚了一地。
“给我抓人！”
差役们再次上前。
“不——！”
王芝兰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死死护住儿子。
萧大海眼睛红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竟猛地朝班头撞去：“我跟你们拼了！”
但他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的对手，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闷哼一声蜷缩在地。
“爹！”
萧山河终于挣脱母亲，扑到父亲身上。
“老东西，找死！”
班头骂骂咧咧，举起刀鞘就要往下打。
“别打我爹！
我跟你们走！”
萧山河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却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决绝，“我跟你们走！
放了我爹！”
“山子！
不行！”
王芝兰哭喊着。
萧大海捂着肚子，想说什么，却疼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头。
班头这才收起刀鞘，嘿嘿一笑：“早这么懂事不就行了？
省得爷费劲！
捆上，带走！”
冰冷的绳索套上了萧山河细细的手腕。
被粗暴地推出院门。
“山子！
我的儿啊！”
王芝兰连滚带爬地追出来，摔倒在泥地里，撕心裂肺地哭喊。
萧大海挣扎着爬到门口，依靠着门框，看着儿子被推搡着融入那群被绳索串起来的少年队伍里，他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滔天的痛苦和绝望，嘴角渗出一丝血沫，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萧山河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倒在泥地里的母亲，和倚在门框上面如死灰的父亲，看了一眼那个破败却温暖的家。
火把的光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麻木或哭泣的年轻脸庞。
差役的喝骂声，父母的哭喊声，村中的狗吠声，混杂在一起。
他扭过头，咬紧了嘴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前方的路黑漆漆的，通往未知的、充满硝烟的远方。
手腕上的绳索，勒得人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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