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狐习人,不解其意,只道变化为人的百态。
无常潜入人们的视野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人间渐渐出现一系列的除妖派,除妖师成为保护民生百姓安全的一道重要防线。
有些赤狐常在人间做怂,却有时也不幸碰到问询而来的除妖师。
有些赤狐即是幸运的,它们不喜欢与除妖师来对对碰,却也在吸食人们死去的亡灵魂魄,苟且地活着。
有一只小赤狐,他有幸遇见一位很好的除妖师。
只不过……这位除妖师,常常醉酒到把他遗忘于大街小巷,随他在外边漂泊流浪。
而小赤狐总能寻着味找到他,有时为了让他少喝点酒,常在他睡着时趁着月光叼走他腰间的酒葫芦。
但是少之又少,常常被揍。
小赤狐委屈急了,眼泪巴巴地往下掉,在除妖师面前蜷缩成一团。
除妖师一时酒葫芦瓶口卡在口前,不知是喝还是不喝。
许久,他咽了一口唾沫,把葫芦放下,将面前如团子般小的小赤狐抱近自己的胸膛前,抚摸着它柔软的狐毛,哄它入睡。
刚开始,他只当这是一只还未开灵智的小妖狐,平时伴在身旁,倒也是一份闲乐自在。
他们相伴的路途中,不知彼此之间的故事,也不知,后面他们二人,将会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小狐狸,以后跟我混。”
叶寻俯下身,脸上微带严厉,浓眉却是放开的,没有向其他人类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它,反而带着一丝柔和。
小狐狸渐渐放下紧惕地爪子,用棕红色的眼睛看着他。
接着东嗅嗅,西闻闻,慢慢走近蹲在他面前。
它好像闻到了一种像酒一样的味道,但是它又不太确认。
毕竟它那时还不太相信他。
叶寻倒也不在意,他啊一声张开嘴想说点啥,然后又闭上,接着用不太确定的模样以及有点想说又不太敢说的神情问小狐狸:“你是公的?”
小狐狸呆楞了一下。
“哎,你咋啦,别跑啊,我也是公的,咱俩是同类啊!”
小狐狸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跑回竹林深处。
距离灵道山不远处的一座山脉后,有一片青竹林。
那儿清远雅致,久而久之,到成了赤狐妖血脉一族的栖息繁衍之地。
赤狐一族在这片竹林里己生活了上千年,因有结界庇护,外界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竹林幽深,雾气缭绕,狐族在此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年长的狐狸多在山洞中修炼,吸纳日月精华,以求道行精进;年轻的狐狸则化作人形,在林间嬉戏玩闹,或读书下棋,或抚琴舞剑,模仿人间风雅。
偶尔有修为高深的狐仙显化真身,九尾舒展,如流云铺展,引得小狐狸们纷纷仰头惊叹。
竹林深处,狐火幽幽,族中长老正以爪代笔,在竹简上记录狐族千年来的秘闻。
字迹泛着微光,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
“阿謦。”
睡在醉酒的叶寻怀里的小狐狸突然一睁眼。
它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二字。
一滴眼泪滑落,它的狐眼开始闪动着妖艳的红光。
“怎么可能忘记我的名字,阿兄,阿姐…”竹林深处,碎金般的光斑自叶隙间漏下,如星子坠地,映得青苔生辉。
一只九尾小赤狐正追着兄姊嬉闹,绒尾翻飞如焰,踏得落叶簌簌作响。
跑到分岔路口时,小狐狸猛地刹住脚步。
哥哥轻盈地跃上左侧的竹子,姐姐则躲到了右侧的大石头后面,两人都化作了人形,但九条尾巴还在身后悠闲地摇晃着。
姐姐穿着淡紫色的罗裙,发间别着两支玉簪。
她那条乌黑的长辫上,还缠着小狐狸今早笨手笨脚为她编上去的野花。
此刻她正从石头后探出半张脸,冲着小狐狸狡黠一笑。
原本趴在地上生闷气的小狐狸一看到姐姐,立刻来了精神,“嗷“地一声就扑了过去。
谁知姐姐突然跃起,小狐狸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石头上。
“阿姐耍赖!”
小狐狸气鼓鼓地化作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九条尾巴炸得像朵蒲公英。
姐姐趴在石头上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谁让你这么好骗呀~”这时哥哥从竹梢跳了下来。
他光着上身,脖子上挂着那枚祖传的狐牙吊坠——听姐姐说,这是父亲留下的宝物。
哥哥蹲下身,捏了捏弟弟的脸:“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容易就生气?”
“那哥哥上次不也因为我偷喝你的酒生气了吗?”
小狐狸不服气地反驳。
哥哥一时语塞,姐姐见状笑得更欢了。
阳光透过竹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人的笑声惊飞了林间的鸟儿。
小狐狸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在这片祖先用生命守护的竹林里,每一天都像昨天一样安宁。
首到那个清晨,他被浓烟呛醒。
竹林边缘燃起冲天大火,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青翠的竹子。
小狐狸惊慌地跳起来,西处寻找哥哥姐姐和伙伴们。
落叶混着灰烬纷纷扬扬落下。
他看见他们了——全都变回了狐狸的原形,静静地躺在血泊中。
小狐狸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阿姐!
哥哥!”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爪子踩在温热的血水里。
他又转向其他同伴:“起来啊!
别开这种玩笑!
“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焦黑的竹叶上。
就在这时,他看见哥哥微微动了动,艰难地撑起身子。
“哥哥!”
小狐狸哭着扑过去。
哥哥靠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呼吸沉重。
雨水顺着哥哥的毛发滴落,混着血水染红了小狐狸的前襟。
哥哥突然紧紧抱住他,把脖子上的狐牙项链塞进他爪子里。
“从今天起...”哥哥的声音轻得像风,“你就是赤狐族最后的传人了。”
说完这句话,哥哥的身体重重压了下来。
小狐狸抱着他摔在泥泞里,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仰起头,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天亮了。
残存的竹林中,小狐狸跪在新立的石碑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头。
每磕一次头,往事就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姐姐编花环时温柔的手指,哥哥教他爬树时爽朗的笑声...他多希望用自己换回他们。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小狐狸就那样跪在碑前,任由青苔爬上毛发,野花在耳畔绽放。
下雨时,雨水打湿他的皮毛;下雪时,雪花为他披上银装。
整整两百年,竹林重新变得郁郁葱葱,而他一动不动。
首到某个春日,一个醉醺醺的除妖师误入竹林。
他腰间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一手持装酒的葫芦瓶,一手驻着从林间随意拾起的竹竿,朝像一尊长满青苔般的白色石像走去。
这位在人间颇负盛名的除妖师,名叫叶寻。
叶寻摇摇晃晃走到竹林边时,几个扛着柴火的村民正巧从对面小路走来。
见他醉醺醺地要往竹林里闯,最年长的樵夫急忙拦住他:“这位公子,这竹林可进不得啊!
““怎么?”
叶寻打了个酒嗝,竹竿在地上戳出几个小坑,“里头有妖怪?”
挎着菜篮的农妇压低声音:“倒不是妖怪...只是这竹林邪门得很。
两百年前明明被烧光了,第二天竹子却长得比原先还茂盛。
有人说半夜见过蓝火在竹林里飘,可走近了又什么都没有。”
樵夫补充道:“前些年张货郎不信邪,非要在竹林过夜,结果第二天出来就说听见有人在下棋,可方圆十里根本没人住......”叶寻却哈哈大笑,酒葫芦晃得咕咚响:“那不是正好?
我正愁没人陪我喝酒!”
说罢抬脚就往里走,竹竿扫开拦路的藤蔓。
“哎!
你这人——”农妇还想说什么,老樵夫摇摇头拉住她:“看这公子面相,说不定真与竹林有缘。”
村民们目送那个靛蓝色的身影消失在竹影里。
奇怪的是,叶寻刚踏进竹林,迎面就吹来一阵带着花香的暖风,仿佛整片竹林都在轻轻叹息。
月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叶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发现这里的竹子格外青翠,竹节上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随手摸过一根竹子,指尖竟沾了些许晶莹的露水,在月光下像碎钻般闪闪发亮。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竹林中央竟有片开满野花的空地,十几块爬满青苔的石碑静静矗立。
最前方两块石碑前,靠着个形似人像的大石头,石头上缠绕着开花的藤蔓,像是被精心打扮过。
“哟,还挺讲究。”
叶寻灌了口酒。
他弯腰凑近石碑,醉醺醺地吹了口气。
奇怪的是,中间那盏积满灰尘的石灯突然“噗“地燃起温暖的橙色火焰。
腰间的妖灵铃突然轻轻震颤,发出柔和的绿光。
夜寻眯起眼睛,发现每块石碑前都摆着新鲜的山果,还有几片刚落的竹叶盖在上面,像是有人定期来祭扫。
困意袭来,叶寻随手扔掉竹竿,舒舒服服地靠上那块人形大石头。
出乎意料,石头居然带着阳光般的温度,藤蔓间还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巧也不巧的是,他刚好靠在幻化成人形的小狐狸的脖颈与锁骨处。
他满足地打了个哈欠,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
醉醺醺的除妖师不知道,这块“石头“其实是只沉睡了二百年的小赤狐。
更不会想到,这片看似普通的竹林里,每一片竹叶都浸透着赤狐族修炼千年的灵气,每一缕风都带着他们守护这片净土的执念。
他的呼吸声伴随小狐狸的呼吸声,一同在寂静的夜晚,在这片竹林中,随风轻轻飘荡。
晨露从竹叶尖坠落,正滴在叶寻的鼻梁上。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往身后温暖的“石块“又靠了靠,却听到一声细微的呼吸。
“谁?!
“叶寻瞬间弹起,脚尖勾起竹竿横扫而过。
腰间的妖灵铃同时暴响,青铜铃身迸出刺目绿光。
轰然巨响中,人形石块表层簌簌剥落。
晨光穿透扬起的白雾,照出一对微微抖动的赤色狐耳。
石屑如雪般飘散,露出底下蜷缩的身影——那是只不足臂长的小狐狸,正用爪子护着脑袋,一条尾巴在身后炸成绒球。
“咳...咳咳!
“叶寻挥开尘雾,愣在原地。
一只毛茸茸的赤红色小狐狸坐在原地,仰头看着他。
“原来是个小东西...“叶寻松了口气,竹竿垂落在地。
妖灵铃仍在轻响,但眼前这小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小狐狸伸出前爪挠了挠耳朵,又低头舔了舔自己的毛发,完全无视了叶寻的存在。
它抖了抖身子,一条蓬松的尾巴在晨光中像团跳动的火焰。
“好小一只。”
叶寻默默蹲下来,一手托腮看了它良久。
“倒是生得漂亮。
“叶寻伸手,想要摸摸它。
小狐狸却突然警觉地后退几步,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竹林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爪印。
叶寻慢慢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
“看来是我多心了。
“他自言自语道,接着伸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然后顺手捡起地上的酒葫芦,朝竹林外走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竹丛中,一双棕红色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
小狐狸的鼻尖轻动,似乎在嗅闻空气中的某种气息。
当叶寻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竹林边缘时,它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在踏出竹林的那一刻,小狐狸突然停下脚步。
它回头望向那片生活了两百年的竹林,目光扫过那些静默的墓碑。
晨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那些被鲜血浸染的往事。
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属于野兽的复杂光芒,但转瞬即逝。
当它再次转头时,叶寻的身影己经快要消失在小路尽头。
小狐狸轻轻跃起,踏出了它这么多年来从未离开过的竹林。
竹影深处,两缕清风拂过墓碑,卷起几片新落的竹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轻轻落下。
两个幻化成人形的狐耳少年郎和少女的朦胧身影,随风温柔地目送那个小小的赤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