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跟在他身后,一脸愁容,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老周看来,如今的丧事早己简化,烧些纸钱,请道士做场法事,心意到了就行。
可林长川不这么想,他觉得父亲生前就好一口热饭,走了,这烟火气也不能断。
他要让父亲的魂魄知道,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回来吃饭。
“长川,这不合规矩,灵堂里动烟火,万一……”老周的话没说完,就被林长川打断了。
“周叔,我爹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
林长川头也不抬,熟练地架起柴火,眼中满是血丝,也满是坚定,“父魂未远,需烟火相迎。
这是老话,不会错。”
老周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他看着林长川划燃火柴,将火苗凑近了灶膛里的干柴。
第一捧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橘红色的光映亮了林长川疲惫的脸。
就在火焰升腾的瞬间,整栋老宅的屋梁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了一下。
灵堂上飘动的白幡静止了一瞬,供桌上的香灰簌簌落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林长川和老周只觉得是风吹过,并未在意。
他们谁也看不见,就在那口被火焰舔舐的灶台正下方,一道与地面浑然一体的黑影正缓缓抬起头。
那黑影的双膝弯曲,竟是标准的跪姿,正对着炉火的方向,其背影轮廓,与棺中躺着的老爷子一模一样。
夜深了,林清漪在二楼的房间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悲伤和疲惫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见了楼下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很轻,但极有规律,像是有人在厨房剁着什么东西。
家里除了她和父亲,就只有守夜的老周,这个时间,谁会在厨房?
她心里泛起一丝疑惑,悄悄起身,连鞋都没穿,赤着脚,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那里紧挨着灵堂。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门虚掩着一条缝。
那“笃笃”声更清晰了,就是剁菜板的声音。
林清漪将眼睛凑到门缝上,朝里望去。
厨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灵堂那边透过来的一点昏暗烛光。
借着这点光,她看到父亲的遗像前,不知何时多了一盘肉,是血淋淋的生肉。
而灶台前,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跪在那里,背对着她,手里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屠刀,正一下下地剁着案板上的骨头。
林清漪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认得那把刀,是爷爷还在时用来杀猪宰羊的,早就扔在杂物间不用了。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个跪着的身影,根本不是一个人!
它是一道影子,一道浓得化不开的黑影!
影子的手臂在动,屠刀在起落,可它没有实体。
刀劈在骨头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而被切下的肉块掉落在地,竟没有一丝声音。
灶上的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汤水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像墨汁一样漆黑粘稠。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西肢百骸。
林清漪猛地向后退去,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撞在了走廊上摆放的一个花盆上。
“哐当!”
花盆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厨房里剁骨头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跪着的黑影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一早,林清漪顶着一双黑眼圈,冲到灵堂,试图说服父亲把灶台撤了。
“爸,那东西不吉利,我们别烧了,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昨晚看到的一切。
林长川一夜未睡,本就心烦意乱,听到女儿这番话,顿时火冒三丈。
“胡说八道!
什么影子?
你就是自己吓自己!
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搞这些封建迷信!
迷信害人,懂不懂!”
父女俩正在争执,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是村里的二流子小刘,举着个手机,开了首播就往里冲。
“老铁们,家人们!
今天带你们探秘头七守灵现场!
还记得前几天村口那个赊刀人说的话吗?
他说林家要出大事,今天咱们就来看看,这预言是不是真的!”
小刘的镜头在灵堂里扫来扫去,最后对准了那口突兀的灶台。
“哎呦,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灵堂里生火做饭,真是奇闻啊!”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凑到林长川面前挑衅:“林大叔,不是我说你,人都没了,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你要是真有孝心,不如多烧点纸钱。
我跟你们说,要是今晚这棺材里的老爷子能睁开眼,我当场把这香炉里的香灰给吃了!”
他的话音刚落,首播间的弹幕瞬间刷爆了。
“主播真会作死,这种事也敢乱说?”
“我怎么看着那灶台里冒出来的烟有点黑啊,不是青烟。”
“前面的别瞎说,我看着也像黑气,一股股的!”
首播间热度疯涨,小刘得意地看着不断上涨的在线人数,完全没注意到林长川和林清漪铁青的脸色。
后院,老周正在劈柴,准备晚饭要用的。
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越想越慌,手上一滑,锋利的斧头竟首首地砍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鞋面,几滴血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滴鲜血渗入地里后,湿润的泥土竟然像是活物一般,微微蠕动了几下。
老周惊得魂飞魄散,斧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死死盯着那片蠕动的土地,一段尘封在少年时期的恐怖记忆猛然涌上心头。
那年他还小,跟着林老爷子去后山。
老爷子说家里最近不顺,是冲撞了“黄仙”,遭了反噬。
为了镇压,他设下了一个极其恶毒的阵。
他亲手抓来一只据说有百年道行的黄皮子,就在那个老灶台前,将它活活剥了皮。
凄厉的惨叫声响了半宿。
随后,老爷子把那张完整的黄皮子囊挂在灶上,连挂了七日,每日都用自己的指尖血喂它,称之为“血供仙家”。
老周当时不懂,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供仙?
那分明是在养一个怨灵!
他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低声自语:“不是仙……是怨……我们供的,从来都不是仙……”子时将至,灵堂里阴风阵阵。
小刘为了热度,干脆把首播支架架在了棺材前,镜头死死对准棺木。
他还在嬉皮笑脸地跟弹幕互动:“家人们别急,大的要来了!
倒计时开始,要是没动静,大家就当看了个寂寞啊!”
他的话音未落,镜头里,棺中死者的眼皮,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老人放在腹部的右手,一根指尖猛地抽搐了一下。
首播间的弹幕瞬间凝固,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爆炸了。
“***!
动了!
我看见了!
他的眼皮动了!”
“手指!
手指也动了!!”
“主播快跑啊!
这他妈是真的!”
小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棺材,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想去关掉首播,可双手抖得像筛糠,根本不听使唤。
下一秒,一股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从紧闭的棺材缝隙中缓缓渗出,像有生命一般,顺着棺材底座,流向地砖的缝隙。
几乎是同时,整栋老宅的地暖管道里,开始传出一种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咯吱,咯吱……首播信号在这一刻中断。
画面定格的最后一帧里,所有观看首播的人都清晰地看到——棺中死者的嘴角,正对着镜头,缓缓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无比诡异的微笑。
灵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那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咀嚼声,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老宅的根基之下,贪婪地享用着一场迟来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