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接手这家旧书店的第三个月。
书店位于老城区一条几乎被遗忘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昏黄的路灯，泛着一种潮湿而陈旧的光泽。
前任店主是个孤僻的老头，三个月前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只留下一纸转让协议和满屋子蒙尘的旧书。
林默选择这里，并非热爱书籍，而是需要一个能让他“躲起来”的地方。
一年前，他最好的朋友在一场离奇的事故中去世，林默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巨大的悲痛和困惑压得他喘不过气，于是他逃离了原本的生活，来到这座陌生的南方小城。
“叮铃——”门楣上的旧风铃随着开门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一声清脆却又有些寂寥的响声。
林默抖了抖伞上的水珠，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店内。
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各种封面泛黄、字迹模糊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灰尘和淡淡的霉味，混合着窗外雨水的湿气，形成一种独特而沉闷的气息。
他走到吧台后坐下，刚想泡杯热茶驱驱寒，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的老太太，正站在靠窗的那排书架前，背对着他，佝偻着腰，似乎在认真地挑选书籍。
林默愣了一下。
刚才推门进来时，店里明明空无一人。
雨声很大，巷子里也鲜有人迹，她是怎么进来的？
自己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老人家，您好。”
林默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外面雨大，您是躲雨还是……”老太太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林默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怪异，但还是走了过去。
“我们这里主要是旧书，您想看哪方面的？
我可以帮您找找。”
他走到老太太身边，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她的头发花白稀疏，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侧脸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皮肤像是干枯的树皮。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书架最高一层的一本黑色封皮的书，那本书看起来极旧，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和图案，边缘磨损得厉害。
“您是想看那本吗？”
林默抬头看了看，那位置太高，“我帮您拿下来？”
老太太终于缓缓地转过头。
当看清她的眼睛时，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空洞，没有丝毫神采，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又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化不开的白雾。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神似乎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而是穿透了他，望向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地方。
“它……该还了。”
老太太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每个字都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与这潮湿的雨夜格外相称。
“什、什么该还了？”
林默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惧。
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那只枯瘦如柴、指节突出的手，指向那本黑色封皮的旧书。
“它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你。”
林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本黑色的书静静地立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块吸收了所有光线的黑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从未注意过这本书，店里的书太多了，很多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老人家，这书是店里的……该还了。”
老太太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她向前迈了一步，林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类似腐朽草木的气味。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书店。
借着那一闪而过的光亮，林默惊骇地发现，老太太的身体似乎……有些透明？
尤其是她的衣角，在闪电的映照下，竟隐隐透出了后面书架的轮廓！
“啊！”
林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几本书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雷声轰鸣，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当雷声过后，店内重新陷入昏暗时，林默猛地抬头看向刚才老太太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林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他惊魂未定地环顾西周，书店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雨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灌了进来。
巷子里空无一人，青石板路反射着水光，远处的路灯在雨幕中显得朦胧不清。
老太太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林默关紧窗户，转身看向那排书架。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最高一层那本黑色封皮的旧书上。
刚才老太太的话，她那双空洞的眼睛，还有最后那诡异的透明感……林默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这老房子，阴雨天，难免让人胡思乱想。
他拿起旁边的一个高脚凳，踩了上去，伸手想去够那本黑色的书。
他想看看，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能让自己产生那样的幻觉。
手指即将触碰到书脊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那本书不是纸做的，而是一块万年寒冰。
同时，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老太太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它……认主了啊……”林默的手僵在半空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猛地低头看向地面——在刚才老太太站过的地方，潮湿的地板上，赫然印着一双淡淡的脚印。
那脚印很小，很轻，像是用湿泥踩上去的，但奇怪的是，在这满是灰尘的书店里，那脚印周围却异常干净，仿佛除了这双脚印，没有任何东西接触过那里。
雨，还在下。
巷子里，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缓慢的脚步声，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一步，一步……渐渐远去，又仿佛……从未离开。
林默站在凳子上，望着那本黑色的旧书，只觉得整个书店的空气都凝固了，那些堆满了旧书的书架，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沉默的影子，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知道，从这个雨夜开始，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以为的避风港，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深渊的入口。
而那本黑色的旧书，以及那个神秘的老太太，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