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他太暖了怎么办

北京的秋天，天色总是黑得很快。

不过六点半，窗外己然是一片沉沉的墨蓝，楼宇间亮起的灯火成了镶嵌其中的星子。

陈暮按下屏幕上最后一个句号，将文档保存，关电脑。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条理性和节奏感，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主机箱轻微的嗡鸣。

他穿上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将办公桌——笔筒、便利贴、键盘——一一归位，角度精确。

最后，他拿起手机，屏幕干净得像新买的，没有任何多余的通知。

回家的地铁像一条沉默的河流。

陈暮戴着降噪耳机，世界里只剩下白噪音。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灯牌，光影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

周围的人或疲惫地刷着手机，或靠着车厢壁小憩，只有他站得笔首，像一棵不为所动的树。

他享受这种隔绝感。

出了地铁站，需要步行十分钟穿过一个老小区。

这里比繁华的商圈多了许多烟火气：下班匆匆的行人、牵着狗遛弯的老太太、空气中飘着的饭菜香和谁家炒辣椒的呛味儿。

陈暮的步伐不快不慢，精准地避开地上的积水和不牵绳的宠物狗。

他的住所就在这个小区一栋六层板楼的顶层。

然而，今天楼下的气氛有点不同。

单元门口堆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纸箱，一个巨大的画筒斜靠在旁边。

一个身影正焦头烂额地在一个巨大的双肩包里翻找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钥匙呢？

我明明放在这个夹层里的啊……见鬼了……”陈暮的脚步顿了一下。

那人听见脚步声，猛地抬起头。

霎时间，陈暮觉得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都仿佛亮了几分。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生，顶着一头看起来有点乱但很有活力的自然卷头发，眼睛很大，此刻因为焦急显得更加圆溜溜的。

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身上沾着些可疑的颜料渍。

“你好！”

男生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请问你是这栋楼的住户吗？

我602的”陈暮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602，正是他对门，那户空了很久的房子。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绕过那堆行李去按门禁密码。

“太好了！”

男生一拍大腿，声音清亮，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有点过于有穿透力，“我是新搬来的租客！

我叫林朝阳！

树林的林，朝阳区的朝阳！”

陈暮输入密码的手停都没停。

“嘀”的一声，门锁开了。

他拉开门，侧身准备进去，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哎等等！”

林朝阳慌忙叫住他，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窘迫，“那个……哥们儿，能借你手机用一下吗？

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联系不上中介……我好像被鸽了。”

陈暮终于正眼看向他。

男生的笑容依旧灿烂，但眼神里确实带着点求助的可怜兮兮。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更像一只……迷路的大型犬。

陈暮沉默地掏出手机，解锁，递过去。

他的手机桌面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图案。

“太感谢了！

你真是救了我一命！”

林朝阳接过手机，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一边拨号一边继续他的单口相声，“我这从早上搬到晚上，骨头都快散架了，结果最后一步卡在这儿了。

这中介小哥看着挺靠谱的啊，怎么关键时刻玩失踪呢……”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林朝阳脸上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点，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完了……”他把手机递还给陈暮，肩膀垮了下来，“真联系不上了。

我这大包小包的，总不能睡楼道吧……”陈暮收回手机。

楼道里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声控灯灭了，黑暗笼罩下来。

陈暮轻轻咳了一声，灯又亮了。

灯光下，林朝阳耷拉着脑袋，卷毛都似乎没那么翘了，看着确实有点惨。

陈暮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他的人生信条是“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让这个陌生人和他的一堆行李留在楼道里，是最符合他准则的做法。

他动了动嘴唇，准备说一句“抱歉”然后转身上楼。

但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巨大的画筒。

画筒侧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向阳》。

很俗气的一个词。

但不知怎么，戳中了陈暮心里某个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

他想起自己发布在租房网站上的那个帖子。

因为房贷利率上调，他每个月的经济压力骤增，不得不考虑把书房腾出来租出去。

帖子发出去一周，问的人寥寥无几，唯一来看房的人嫌他的房子太冷清，像样板间，最后没了下文。

也许……一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你……”陈暮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带着一点微哑，“打算租多久？”

林朝阳愣了一下，立刻抬起头，眼睛重新亮起来：“至少一年！

我工作不稳定，但长租绝对没问题！

我人特别好相处，爱干净，讲文明懂礼貌！”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始“推销”自己。

陈暮沉默地打量了他几秒，以及他身边那堆看起来和“爱干净”毫不相干的行李。

“跟我上来吧。”

陈暮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转身推开楼道门。

“啊？”

林朝阳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正好有间房要出租。”

陈暮没有回头，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淡淡的，“要看吗？”

“看看看！

必须看！”

林朝阳几乎是蹦起来的，瞬间满血复活。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搬箱子，“大哥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好人一生平安！”

陈暮听着身后叮铃哐啷的动静和毫不掩饰的欢呼，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可能，做了一个非常冲动的决定。

……门一开，林朝阳忍不住“哇”了一声。

太干净了。

木地板光可鉴人，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井然有序，沙发上搭着的毯子折叠得棱角分明，茶几上除了一本看到一半倒扣着的书和一个玻璃水杯，空无一物。

空气里有淡淡的柠檬味清洁剂的味道，混合着一丝冷冽的雪松香气，像是某种香薰。

整个房间是极简的灰白色调，整洁，冰冷，缺乏生活气息，像杂志上的样板间，或者……一个精度很高的模型屋。

“需要换鞋。”

陈暮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灰色拖鞋，放在地上。

“哦哦，好的好的。”

林朝阳赶紧把自己那双沾满灰尘的球鞋脱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差点同手同脚地穿上拖鞋，生怕自己踩脏了地板。

陈暮带他看了要出租的书房。

房间不大，但朝南，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同样的一尘不染，空荡荡的书架，空荡荡的桌子。

“卧室带这个小阳台很好啊，光线肯定棒，适合我画画！”

林朝阳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走到阳台边，看着外面小区的点点灯火，兴奋地转回头，“租金多少？

我……”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被书房角落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细长的立式纸袋，靠在墙边，看起来放了很久，落着薄薄的灰。

纸袋的logo己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那是一个世界顶级的钢琴品牌。

林朝阳的目光又飞快地扫过陈暮垂在身侧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非常好看的一双手。

陈暮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他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刚才仅有的一丝缓和消失殆尽，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隔膜。

他一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那个纸袋前面，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月租两千五，押一付三。

水电物业均摊。

不能带人回来过夜，晚上十一点后客厅和厨房属于静音区域。

公共区域必须保持整洁，物品用完归位。”

他一口气说完所有条件，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

林朝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气”冻得缩了一下，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可能触碰了某种禁区。

他立刻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上灿烂的、试图融化冰山的笑容：“没问题！

规矩我懂！

保证严格遵守组织纪律！

那个……我现在就能签合同吗？

我带了现金和手机！”

他生怕这位看起来随时会反悔的冰山房东把他赶出去。

陈暮看着他急切的样子，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信任。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我去打印合同。”

……半个小时后，林朝阳终于把他那堆“家当”吭哧吭哧地全部搬进了书房。

整个601室仿佛遭遇了一场微型地震。

画稿、衣服、零食、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绘画工具摊了一地，与他那个巨大的行李箱一起，彻底破坏了客厅原本的秩序美学。

陈暮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本倒扣着的书，指节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尽量不往那片狼藉上瞟，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他的绝对领域，被侵入了。

而且是以一种如此猛烈和不讲理的方式。

“搞定！”

林朝阳毫无所觉，抹了一把额头上亮晶晶的汗，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在地板上坐下，“累死我了……陈暮哥，谢谢你啊，今天要不是你，我真得流落街头了。”

陈暮没应声，只是起身去厨房倒水。

林朝阳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环顾这个过于整洁的房子，鼻子动了动：“哥，你用的什么香薰？

挺好闻的。”

陈暮端着一杯水出来，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精准地避开了他摊开在地上的画稿。

“没有香薰。”

他回答。

那是他校对文稿时用的提神精油，滴在加湿器里的。

“哦。”

林朝阳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对了！

为了庆祝我乔迁新居……以及感谢你的收留之恩！

我请你吃晚饭吧！”

陈暮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要的要的！

以后就是室友了，得多关照啊！”

林朝阳己经蹦了起来，灵活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冲向那个巨大的双肩包，“我带了好东西！”

只见他从包里掏啊掏，最终掏出来两盒东西——**自热小火锅**。

“噔噔噔噔！

麻辣牛肉和番茄牛腩！

哥们儿，选一个？”

他举起两个盒子，脸上洋溢着一种“快夸我贴心”的骄傲神情，虎牙闪闪发光。

陈暮看着那两盒与他厨房格调格格不入的、花花绿绿的塑料盒，一时失语。

他的冰箱里只有鸡蛋、全麦面包、牛奶和几颗西兰花。

他上一次吃这种高度加工的食物，可能还是上大学的时候。

“我吃过了。”

他找了个借口，声音干巴巴的。

“啊？

这才七点多你就吃过了？”

林朝阳显然不信，但很快又自顾自地理解，“哦对，你们上班族吃饭是早。

那不行，你得陪我吃点儿，仪式感懂不懂？

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合租纪念日了！”

他根本不给陈暮再次拒绝的机会，己经熟门熟路地拆开包装，研究起使用说明来。

“这玩意儿怎么用来着……哦，加水就行了啊，简单！”

五分钟后。

两个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塑料盒摆在光洁的茶几上，辛辣的牛油味和酸甜的番茄味霸道地弥漫开来，迅速吞噬了房间里原本冷冽的雪松香。

陈暮坐在沙发一端，身体有些僵硬。

林朝阳盘腿坐在他对面的地板上，吃得鼻尖冒汗，嘴唇红肿，嘶哈嘶哈地抽气，却还是一脸满足：“爽！

搬家就得配这个！

哥你真不吃点？

番茄味的，不辣！”

陈暮看着他那副毫无防备、吃得投入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这间仿佛被施了“混乱咒”的客厅。

一种极其陌生的、失控的感觉包裹了他。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烦躁和难以忍受并没有达到顶峰。

或许是因为……太吵了，以至于他没空去烦躁？

林朝阳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他悲催的搬家史，说到难搞的甲方，再说到小区门口那只好肥的橘猫。

他的声音，他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蛮横地打破了这片维持了多年的、死水般的寂静。

陈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水壶，给那个空了一半的玻璃杯续上了水。

窗外，秋夜渐深，寒意更重。

但601室里，却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变得前所未有的……喧闹，和温热。

陈暮看着对面那个被小火锅辣得眼泪汪汪却还在傻笑的男生。

他心里模糊地想：这场突如其来的合租，或许……不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