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急促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刘江的意识像是沉在冰水里,猛地被这声呼喊拽出了一丝缝隙。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黏了铅块,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钻进来,刺得他眼仁发酸。
“是少爷!
赵头领,少爷还活着!”
粗糙的手碰到了他的胳膊,力道不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急切。
肩胛的伤口被牵扯到,剧痛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刘江喉咙里溢出一声破碎的***,这声***反而让周围的人更激动了。
“快!
抬起来!
小心点!”
是赵忠的声音,比刚才在月洞门时沙哑了许多,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只有力的胳膊穿过他的腋下和膝弯,将他轻轻抬了起来。
移动的瞬间,肩胛的伤口像是被整个撕开,鲜血汹涌而出,浸透了本就染红的袍子。
刘江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残存的意识只能让他模糊感觉到自己被人稳稳地托着,耳边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低低的惊呼。
“往内院走!
去少爷卧房!”
“快找郎中!
赵头领,家里的金疮药在哪?”
“别碰伤口!
轻点……”声音渐渐远了,颠簸感也慢慢平稳下来。
他似乎被放在了柔软的地方,是床?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檀香,是原主卧房里常用的熏香。
这味道让他混乱的脑子稍微定了定神,却抵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寒意——不是冷,是伤重后的虚火攻心,冷热交替着席卷全身。
“水……”他想喊,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气音。
有人似乎听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滚烫的触感让那只手猛地一颤。
“烧得厉害……”一个女声带着哭腔说,是贴身伺候原主的丫鬟春桃。
然后,一切又陷入了黑暗。
这次不是全然的无知无觉,而是坠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考古坑壁坍塌的黄土压得他喘不过气,耳边是导师焦急的呼喊:“刘江!
抓住我的手!”
可下一秒,眼前的黄土变成了土匪狰狞的脸,钢刀带着风声劈下来,他想躲,身体却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刀锋砍进肩胛——和刚才的剧痛一模一样。
他在图书馆里翻着《明史》,手指划过“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破北京”的字句,墨迹突然渗出血来,染红了整页书。
抬头一看,周围的书架全变成了燃烧的房屋,火舌舔着房梁,丫鬟的哭嚎声从西面八方涌来:“少爷!
救命啊!”
他想跑,却被绊倒了,低头一看,绊倒他的是那具被砍断脖子的家丁尸体,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嘴里涌出的血泡咕嘟作响……“呃!”
刘江猛地抽搐了一下,意识从噩梦里挣脱出来,却依旧混沌。
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青色的纱帐,帐角绣着暗纹的兰花,是这个时代的样式。
床沿边似乎坐着一个人。
他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
那是个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绸缎长衫,领口和袖口都浆洗得十分挺括,只是此刻有些凌乱,前襟上甚至沾着几点未干的血渍。
他的头发用玉簪束着,却有几缕散乱地垂在额前,衬得那张本就清瘦的脸更加憔悴。
男人正低着头,看着他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攥着被角而微微发白。
他的眉峰紧锁,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紧抿着,能看到下颌线绷得笔首,整个人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透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惶恐。
这张脸……有点熟悉。
原主的记忆碎片再次涌来——这是刘远,他这一世的父亲,清源城有名的地主,一辈子精打细算,为人固执却护家,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刘远似乎察觉到他醒了,猛地抬起头。
西目相对的瞬间,刘远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亮,紧接着,那光亮又被巨大的悲痛和后怕淹没。
“江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试探着伸出手,想碰他的额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苏醒,“你……你醒了?”
刘江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那是纯粹的父爱,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像是不知道这场灾难之后,这个家该往哪里去。
这时,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走了过来,是清源城有名的李郎中。
他放下药箱,熟练地掀开刘江肩头的纱布,浑浊的眼睛凑近看了看伤口,又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目诊脉。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李郎中的呼吸声和刘远压抑的喘息声。
片刻后,李郎中收回手,摇了摇头,对刘远低声道:“刘老爷,少爷这伤……太深了,又染了邪热,高烧不退。
老夫己经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开了退烧的方子,能不能挺过去……看造化吧。”
“看造化?”
刘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郎中,你一定要救救他!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我刘家就这一根独苗!”
“刘老爷,尽力了,尽力了……”李郎中叹了口气,开始重新给伤口上药、包扎。
酒精擦拭伤口的刺痛让刘江浑身一颤,他咬着牙,没吭声,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见刘远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着。
他看不到刘远的表情,但能想象出那张脸上的绝望。
包扎好伤口,李郎中留下药方,又嘱咐了几句“静心休养别受***”之类的话,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俩。
刘远缓缓转过身,重新在床边坐下,只是这次,他没有再看刘江,而是望着窗外。
窗外,夕阳的余晖正一点点被夜色吞噬,映得他的侧脸一半亮一半暗,像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江儿啊……”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刘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茫然。
刘江知道,这场土匪洗劫不仅抢走了财物,更打碎了这个中年男人对安稳生活的所有幻想。
在这个乱世,谁也不知道下一场灾难会什么时候降临。
刘江闭上眼睛,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但这一次,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穿越到了明末,成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刘家的少爷。
而眼前这个惶恐茫然的中年男人,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亲人。
肩胛的痛,高烧的热,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包裹着他。
但在这片混沌中,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他不能死。
不仅不能死,还要带着这个家,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刘远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只要你能好起来,爹什么都给你……”刘江的嘴角,在昏迷中,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好起来?
他会的。
而且,他要的,不止是“好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