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的剧痛,将晓月桐的意识从无边混沌中强行拽出。
一股湿冷的泥土气味,混合着腐烂树叶特有的腥臭,野蛮地灌入鼻腔。
他睁开眼。
视线里,只有层层叠叠的巨木黑影,在稀疏的月光下扭曲成狰狞的轮廓。
这里不是他的城市,更不是他柔软的床。
身上套着一件陌生的粗麻布衣,宽大的袖口摩擦着手背,触感粗糙得扎人。
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向上蔓延,来源并非夜里的低温。
一种被窥伺的粘稠感,阴冷,恶心,紧紧贴在他的后颈。
晓月桐猛然回头。
林地深处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人”。
那东西的轮廓是拧着的,四肢被拉长到违背常理,惨白的皮肤在夜色中泛着一层死气。
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两点猩红的光。
涎水顺着咧到耳根的嘴角滴落,在枯叶上砸出轻微的“滴答”声。
“咕……噜……”
不属于人类的饥渴声响,从它喉咙深处滚出,在死寂的林间异常尖锐。
它动了。
一道残影。
晓月桐的视野里只剩下这个念头,求生的本能压垮了所有思考。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翻滚。
“撕拉——!”
尖锐的利爪在他刚才的位置,犁开五道深可见骨的沟壑。
心脏失控狂跳,撞击着他的胸腔。
鬼。
这个字眼裹挟着极致的寒意,从他脑海深处破土而出。
那怪物一击落空,诡异地歪了歪头,猩红的眼珠死死锁定着他,像是在品鉴猎物的恐惧。
它不急,迈着扭曲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晓月桐即将崩断的神经上。
跑!
必须跑!
这个指令成了他身体里唯一的声音。
晓月桐连滚带爬地站起,一头扎进更深的密林。
横生的树枝在他脸上划开一道道***辣的血口。
肺部像被火灼烧,双腿沉重如灌了铅。
身后的脚步声却不紧不慢,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
那股腥臭味越来越浓,几乎就在他耳边。
脚下一绊。
他被一块凸起的树根掀翻在地。
晓月桐绝望回头,那张惨白的脸已经怼到了眼前,森白的牙缝里还挂着不明的碎肉。
“找到你了。”
沙哑扭曲的声音响起。
利爪高高扬起,对着他的头颅狠狠挥下。
完了。
在他被死亡阴影吞噬的最后一瞬,一股滚烫的暖流自心脏处轰然炸开,席卷全身!
无尽体魄
脑海中,四个金色大字烙印而下。
因恐惧而僵死的四肢,瞬间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填满。
疲惫、疼痛、寒冷,一扫而空。
整个世界在他的感官中被强行放慢。
他能看清利爪上凝固的暗红血渍,能看清爪尖撕裂空气带起的微弱波纹。
身体的反应,超越了思考。
晓月桐的腰腹骤然发力,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向侧面拧身翻滚。
“嗤!”
利爪擦着他的头皮,深深楔入泥土,激起一片碎叶。
鬼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个孱弱的人类,竟然躲开了。
晓月桐已经撑地站起,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
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鬼再次扑来,速度更快。
晓月桐侧身躲闪,右手顺势在地上一抓,摸到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拳头大小。
他没有半分犹豫,在转身的瞬间,调动全身所有力气,将石头狠狠砸向鬼的侧脸。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鬼的头颅被砸得向一旁甩去,半边脸颊凹陷出一个恐怖的弧度。
换作是人,脑袋已经碎了。
可它只是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凹陷的脸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复原。
果然是鬼。
晓月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种恐怖的恢复力,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他来到了那个鬼与人共存的、残酷的大正时代。
而他,手无寸铁。
不。
他还有这身用不完的力气。
鬼被彻底激怒,放弃了戏耍,疯了一样地扑杀过来。
晓月桐就仗着无尽体魄赋予的超常反应和体力,在林间狼狈地闪躲。
他没受过任何训练,动作全是本能,丑陋又实用。
利爪好几次擦着他的衣角划过,惊险到了极点。
不能一直躲。
体力无限,但精神的消耗却是巨大的。
必须反击。
必须杀了它!
他眼角余光扫到一棵被雷劈断的树,断口处有一根边缘尖锐的粗壮树枝。
就是它!
晓月桐虚晃一招,猛地朝断树冲去。
鬼嘶吼着紧追不舍。
就在快要跑到断树前时,晓月桐脚下故意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摔倒。
鬼的眼中闪过得逞的凶光,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后颈。
就是现在!
佯装摔倒的晓月桐,身体贴地翻转,右手死死攥住了那根尖锐的树枝。
他咆哮着,用尽全力,将这根临时“短矛”自下而上,狠狠捅进鬼的下颚!
“噗嗤!”
尖锐的木刺穿透骨骼,从它的口腔中贯穿而出。
“嗬嗬——!”
鬼发出痛苦的呜咽,腥臭的血液喷了晓月桐满脸。
晓月桐没有停。
他翻身骑上鬼的身体,用膝盖死死压住它挣扎的四肢,双手握住树枝的末端。
他将全身的重量,连同活下去的全部执念,都压了下去。
“给我死!”
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
他握着树枝,像个疯子,对着鬼那颗正在愈合的头颅,疯狂地砸下、捅刺。
一下。
两下。
十下。
鬼的头骨在重击下碎裂,脑浆混合着黑血与木屑,四处飞溅。
它的身体剧烈抽搐,再生能力在这种毁灭性的打击下,似乎到了极限。
晓月桐的眼里,只剩下那颗不断破碎又徒劳愈合的头颅。
他不能停。
他知道,对付这种怪物,只要脖子不断,核心不毁,就不会死。
他没有日轮刀,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太阳升起前,把它彻底捣成一滩烂泥。
不知过了多久。
身下的东西终于不再抽动。
它的头颅已经消失,化作一团无法分辨的模糊血肉。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第一缕阳光穿透林间薄雾,精准地照射在鬼的残骸上。
“滋啦——”
青烟升腾。
鬼的身体如同被烙铁炙烤,迅速化作飞灰,消散在晨风里。
结束了。
晓月桐松开手,那根沾满秽物的树枝滚落一旁。
他跪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温热的鬼血顺着脸颊滑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不住颤抖的手。
几分钟前,就是这双手,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终结了一个生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扶着旁边的树干,剧烈地干呕起来。
直到只剩下酸水,他才脱力地瘫坐在地。
劫后余生的狂喜,与亲手杀戮的巨大冲击,在他脑中搅成一团浆糊。
他活下来了。
在这个鬼吃人的世界,靠着一块石头和一根树枝,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