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楚第一次见到那一沐，是在六岁那年的一个夏日午后。她刚搬进军区大院，
抱着旧旧的布兔子独自坐在秋千上，看远处一群男孩追逐打闹。忽然一个皮球滚到她脚边，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满头是汗的男孩向她跑来。“喂，新来的？”男孩双手撑膝，喘着气问。
薄云楚点点头，不敢说话。“我是那一沐，”男孩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你要不要一起玩？”那是1989年，蝉鸣撕扯着炎热的天空，
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从那天起，那一沐就成了薄云楚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冬日的清晨呵着白气卖烤红薯。
那一沐只比薄云楚大三个月，却总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有人笑话薄云楚说话带南方口音，
那一沐二话不说就扑上去跟人打架，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毫不在乎。“谁欺负你，
我就揍谁，”他抹去嘴角的血迹，骄傲地对薄云楚说，“你是我罩着的。
”薄云楚十三岁那年，父母离婚了。母亲收拾行李离开的那天，
她躲在院子后的工具屋里哭得喘不过气。那一沐找了她整整两个小时，
最后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那是他们俩最爱吃的。
“他们会离婚不是你的错，”当薄云楚终于哭累了，那一沐轻声说，“不管你身边还有谁，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承诺在年少时总是轻易说出口，却重重落在听者心里。
薄云楚把这句话珍藏起来，像珍藏每一颗那一沐给她的奶糖糖纸。高中时，
两人依然同校同班。那一沐长成了挺拔的少年，剑眉星目，是校篮球队的主力，
收到情书成了家常便饭。而薄云楚则安静如初，成绩优异，总是埋在书本里，
只有在那一眼面前才会露出活泼的一面。“又是一封情书？
”薄云楚瞥见那一沐课桌里粉色的信封，心里酸溜溜的。那一沐随手把信塞进书包，
满不在乎：“谁知道，没看。”“隔壁班的班花你也看不上？”“有什么好看的，
还没你一半好看。”那一沐随口说道，完全没注意到薄云楚瞬间通红的脸。高二那年，
学校文艺汇演，薄云楚被选上弹奏钢琴独奏。表演前一周，她紧张得手指发僵，总弹错音符。
“别怕，”排练间隙，那一沐溜进礼堂，递给她一瓶汽水，“你就当台下全是南瓜。
”薄云楚被逗笑了：“那你也是南瓜吗？”“我是最大的那个南瓜，
”那一沐做出一个夸张的南瓜鬼脸，“就坐在第一排，只盯着你看。”演出那天，
薄云楚果然在第一排看到了那一幕。他穿着整齐的校服，坐得笔直，在她上台时用力鼓掌。
当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忽然就不紧张了，指尖在琴键上流淌出肖邦的《夜曲》。演奏结束，
掌声雷动，她看向第一排，那一沐站在那里，鼓掌得最用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
后来那一沐告诉她，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她“居然这么好看”。“难道我以前很丑？
”薄云楚佯装生气。“不是，”那一沐挠挠头，罕见地语塞，“就是那天突然觉得，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高三下学期，学习压力增大，
薄云楚常常学习到深夜。那一沐成绩中等，为了能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学，也开始拼命用功。
每晚十点，他都会准时给薄云楚打电话。“不是为了打扰你，”他说，
“就是想知道你休息了没有。”有时他们并不说话，只是开着电话，
听着对方翻书页的沙沙声和写字的刷刷声，知道电话那头有人陪伴着自己。
薄云楚把这叫做“无声的陪伴”，而那一沐称之为“远程监督”。高考前夜，
薄云楚紧张得失眠，凌晨一点给那一沐发短信：“睡不着。”三分钟后，
那一沐回复：“下楼。”薄云楚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看见那一沐推着自行车站在楼下，
车筐里装着一堆零食和两瓶汽水。“走，带你去个地方。
”那一沐骑车带她来到学校后面的小山坡，那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
夏夜的风凉爽宜人，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和焦虑。“你看，”那一沐指着星空，“那么多星星，
每一颗都比我们的烦恼存在得更久远。高考算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薄云楚望着星空，忽然问：“大学毕业后，我们会怎么样呢？”“我会找个好工作，
挣很多钱，然后......”那一沐顿了一下，“然后买一屋子大白兔奶糖。
”薄云楚笑出声：“谁要一屋子奶糖啊！”“那你要什么？”那一沐转头看她，
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薄云楚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敢说出心底的答案。她要的从来不多，
只不过是想永远和他在一起而已。高考成绩公布，薄云楚考上了心仪的北京师范大学，
那一沐成绩稍逊，但也考上了同一城市的理工大学。两家人在大院门口放鞭炮庆祝，
那一沐偷偷对薄云楚说：“看，我说到做到，不会离开你。”大学四年，
是他们关系最微妙的一段时光。两人学校相距只有四站地铁，每周至少见两三次。
那一沐加入了校篮球队，依然是女生瞩目的焦点；薄云楚则参加了文学社，
偶尔在校刊上发表诗歌散文，总有男生借讨论文学之名请她吃饭。但他们谁都没有谈恋爱。
那一沐拒绝所有女生的示好，理由是“打球忙，
没时间约会”；薄云楚则干脆在男生邀约时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确实有，
从六岁那年起就有了，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大二那年冬天，那一沐代表学校去外地打比赛，
为期一周。第三天晚上，薄云楚接到他的电话。“你猜我在哪？”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是在南京比赛吗？”“是啊，中山陵这里，好多枫叶，全红了，特别好看。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就想告诉你一声。”薄云楚握着电话，
心里暖暖的：“就为了说这个？长途话费很贵的。”“贵就贵呗，”那一沐满不在乎，
“就是突然觉得，这景色你应该看看。下次...下次带你来。”“好啊，
”薄云楚轻声应道，“说定了。”那一沐比赛回来后，送给薄云楚一片压塑好的红枫叶，
边缘已经有些破碎，仿佛历经长途跋涉。“放在书里当书签吧，”他说，“我挑了很久，
这片最红最完整。”薄云楚至今仍保存着那片枫叶，
夹在那一眼送她的第一本书里——《小王子》。
他在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给我的玫瑰花——YM”。大学毕业后，
薄云楚进了一家出版社做编辑，那一沐则应聘进一家外贸公司。
他们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套小两居，开始了职场新人的生活。
合租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但又有些不同。那一沐学会了下厨，
虽然只会做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薄云楚则负责打扫卫生，
总是抱怨那一沐把袜子扔得到处都是。周末他们一起去超市采购，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为看动作片还是文艺片小吵小闹，最后总是那一沐让步，但看到一半就会睡着，
头不知不觉靠在薄云楚肩上。出版社有个资深编辑对薄云楚颇有好感，
经常借工作之名请她喝咖啡。有一天晚上加班，他直接表白了。薄云楚婉拒后，
对方不解地问：“听说你没有男朋友，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我心里有人了。
”薄云楚坦白道。“是那个经常来接你下班的男生吗？”编辑苦笑，“我看得出来。
但他要是对你有意思，为什么从来不表白？”这个问题刺痛了薄云楚。
为什么那一沐从不表白？也许在他眼里，她永远只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