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里日军第五联队的膏药旗猎猎招展,十二门九二式步兵炮在磨盘山脚排成森冷的钢铁阵列。
他下意识摸了摸军装内袋,妻子绣的鸳鸯荷包在胸口微微发烫,仿佛还带着保定老家庭院里晒干的桂花香。
"老陈!"林骁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带人把最后两箱巩县手榴弹搬到东门!"城墙青砖缝隙里渗着前日激战留下的褐红色血迹,砖石上密布的弹孔像无数只绝望的眼睛。
传令兵小栓子猫腰跑过时,背上斜插的令旗被硝烟撕成碎布条,这个刚满二十岁的保定小伙,三天前还在抱怨战壕里的跳蚤咬人。
炊事班长老周佝偻着腰往城墙豁口填沙包,缺了半片的左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当年长城会战时,日军掷弹筒的破片削去了他半张脸。
"怕个逑!"老周把新兵抖成筛糠的手按在沙包上,河北梆子的调子混着关外口音:"你看那杨六郎把守三关口——"沙袋突然爆开棉絮,子弹擦着他光秃的头顶飞过,在城楼木柱上凿出碗口大的洞。
子夜时分,三颗红色信号弹突然撕裂夜幕。
林骁撞响城楼铜钟的瞬间,大地开始震颤。
六吨重的城墙砖石在75mm山炮轰击下如同酥脆的核桃,冲击波掀翻垛口的机***,人体残肢混着青砖碎块雨点般坠落。
小栓子被气浪掀进瓦砾堆,半截身子埋在废墟里,右手仍死死攥着要送往营部的布防图,指节白得发青。
"上刺刀!"林骁抽出背后的大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起幽幽青光。
三百日军如同闻到血腥的狼群涌向坍塌的西门,冲在最前的机***突然化作血雾——守军将二十枚巩县手榴弹捆成集束,引信滋滋作响时,十九岁的学生兵王孝谦闭着眼默背化学公式,直到爆炸的气浪掀飞他的学生帽。
钢铁与血肉的绞杀在城墙豁口展开。
林骁带人从侧翼战壕杀出时,正撞见三个日本兵撕扯女卫生员的军装。
绣着红十字的袖章沾满污泥,女兵咬断某个畜生的耳朵,滚烫的鲜血喷在林骁挥刀劈下的瞬间。
大刀砍断脊椎的滞涩感让他想起老家杀年猪,刀刃卡在骨缝时,怀里的荷包突然掉出,鸳鸯交颈的绣线在血泊中格外刺目。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当火焰喷射器的幽蓝火舌舔上城墙,王孝谦的棉军装瞬间化作火球。
这个北大化学系的高材生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却抱着汽油桶滚入敌群。
"娘啊!"最后的呐喊混着皮肉烧焦的噼啪声,冲天的火光里,林骁看见学生证残页在热浪中翻飞,贴着泛黄照片的成绩单上全是优等。
捷克式轻机枪的枪管已经通红变形,林骁的左腿被弹片撕开碗口大的伤口。
他用刺刀挑开化脓的皮肉,绑腿浸透的鲜血在地上拖出暗红痕迹。
城墙缺口处,炊事班长老周抡着菜刀劈砍,豁口的钢盔堆成小山,直到火焰喷射器将他的驼背身影吞没。
林骁记得最后看见老周缺了牙的嘴在笑,焦黑的指间还攥着半块发霉的窝头。
永定河上的晓月被硝烟撕成碎片时,二十九军骑兵团的马蹄声从南边传来。
林骁用刺刀在城墙刻下"誓与宛平共存亡",刀刃刮擦青砖的声响惊飞栖在尸体上的乌鸦。
指挥部废墟里,营长胸口插着指挥刀,身下压着撕碎的华北地图。
"集中到文庙..."垂死的人突然抓住他手腕,黄埔军校的毕业戒指硌得生疼,"绝不能让...鬼子过卢沟桥..."燃烧的房梁轰然坠落,全家福相框在火中爆裂。
照片里穿月白长衫的***抱着穿虎头鞋的婴孩,背景是保定西大街的荣兴茶楼。
林骁踉跄着冲出火海,怀里的荷包不知何时散开线脚,桂花香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
东门城头,幸存的守军正在传递最后的弹药箱,褪色的***满地红旗缠在折断的旗杆上,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第二章:台儿庄前血成河1938年残破的台儿庄火车站月台上,林骁用刺刀撬开生锈的货箱,三十坛绍兴黄酒在暮色中泛着琥珀光。
三个月前从保定突围时留下的弹痕还在肩头作痛,如今他已是第31师直属特务营营长。
日军第九师团的***式中战车碾过民房废墟的声响从三个街区外传来,履带压碎青瓦的脆响让新兵赵铁柱尿湿了绑腿。
"把酒倒进洋油桶!"林骁扯下军装裹住酒坛,卢沟桥战役留下的烧伤疤痕在脖颈处蜿蜒如蜈蚣。
二十个燃烧瓶在瓦砾堆后秘密传递,十九岁的北平学生苏婉清正用绷带蘸酒消毒,这个协和医学院的实习生三天前刚用菜刀截肢过化脓的伤腿。
子时刚过,日军战车群像嗅到血腥的鲨鱼涌进南门。
林骁趴在中央银行大楼的断壁后,看着打头阵的战车炮塔缓缓转向,突然将燃烧瓶砸向观察孔。
火焰顺着汽油灌入舱内时,驾驶员凄厉的惨叫混着金属融化的滋滋声,让运河畔的芦苇荡惊起夜栖的水鸟。
"轰!"赵铁柱引爆埋设在裁缝铺的炸药包,三百年历史的青砖牌坊轰然倒塌,将第二辆战车压成铁饼。
这个山东矿工的儿子满手血泡,却咧嘴笑着展示自制的酒坛地雷——用老醋泡过的铁钉能扎穿十毫米厚的胶皮轮胎。
苏婉清的野战医院设在关帝庙,供桌上的香炉煮着手术器械。
当迫击炮弹震落房梁的积尘时,她正在给腹部中弹的连长缝合肠子。
突然闯入的三个"国军"士兵脚步轻得反常,带血的刺刀直指手术台。
"等等!"苏婉清突然用日语娇喝,趁对方愣神刹那,将手术刀***领头者的颈动脉。
血战持续到第七天黎明,运河水已被染成褐红色。
林骁带人争夺运河浮桥时,苏婉清正在废墟里搜集门板做担架。
日军特种兵从炸塌的下水道钻出,山百合徽章在晨光中一闪,苏婉清抡起药箱砸碎偷袭者的喉结,却发现对方怀里掉出王孝谦在北大实验室的照片。
"小心!"林骁扑倒苏婉清的瞬间,九二式重机枪的子弹穿透他左臂。
两人滚进弹坑时,怀里的鸳鸯荷包与染血的学生证同时掉落。
苏婉清撕开旗袍下摆包扎伤口,林骁这才发现她白大褂里竟穿着织锦缎的嫁衣——那是她逃出北平前夜,母亲塞进行李箱的"最后体面"。
月升时分,日军动用特种烟毒气。
苏婉清将最后半瓶山西陈醋倒在纱布上,带着护士们给守军分发自制防毒面具。
当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突入天主教堂时,赵铁柱引爆埋在告解室的五百斤黑火药,彩色玻璃窗的圣母像在爆炸中化作千万片利刃,刺穿侵略者的眼窝。
运河浮桥拉锯战最惨烈时,林骁带着仅存的十七人发动逆袭。
他们用门板扎成木筏,将整坛火药绑在渔船残骸上顺流而下。
赵铁柱点燃引信跳入冰河的瞬间,日军汽艇上的机***突然认出这个曾在枣庄煤矿运煤的少年。
燃烧的船体撞上桥墩时,巨大的水幕中升起血色彩虹。
残月西沉时,苏婉清在战地医院发现昏迷的林骁。
他右手紧攥着半块山百合徽章,左手里是赵铁柱的遗物——包着全家福的油纸,照片背面用炭笔写着"等打跑鬼子,俺要娶个穿红袄的媳妇"。
手术刀在煤油灯下闪烁,苏婉清切开弹片嵌入的伤口时,呢喃"守住浮桥..."第三章:淮海雪原铸铁流1948年大雪封住陈官庄的黎明时,林骁正用苏婉清的银质手术刀刮去望远镜镜片上的冰霜。
美制M3A3坦克的柴油引擎声在五里外轰鸣,履带碾碎麦田冻土的声音让他想起台儿庄运河上燃烧的汽艇。
怀里的鸳鸯荷包突然渗出温热——那是苏婉清昨夜塞进来的磺胺粉,混合着保定老家的桂花香。
"二连向左翼松树林机动!"林骁对着电话吼叫,呼出的白气在眉梢结出冰棱。
十九岁的电报员小梅蜷缩在掩体里,手指在密码本上冻得发紫。
当她破译出黄维兵团"正午空投柴油"的密电时,突然发现电文间隔规律与台儿庄缴获的山百合徽章暗纹如出一辙。
苏婉清的战地医院设在冰河下的暗渠里。
三百名伤员躺卧在铺满棉花的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