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兔言道语
然而，在那“咚”的一声巨响之前，他的灵魂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抽离，坠入了一段更加清晰、更加匪夷所思的旅程。
下坠感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被一种奇异的悬浮感取代。
最先复苏的是嗅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宁神静气的檀香，却又带着一种非人间的疏离感，混合着清冷甘甜、充满了未知植物冷香的空气，霸道地涌入他的感知，涤荡了所有尘世的浊气。
视野从一片混沌的白茫逐渐凝聚、清晰。
巍峨、苍翠到近乎原始的山峦撞入“眼”帘，绝非山城温吞的景致。
陡峭的石阶上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青苔，巨大的古木枝桠虬结，编织成遮天蔽日的绿网，只有零星几束神圣般的光柱顽强刺破林间的薄雾，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耳边是深涧流水潺潺的清音，夹杂着从未听过的、羽毛艳丽奇特的鸟儿的空灵鸣叫。
“川西……”这个地名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天然的认同。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他，沿着那陡峭湿滑的石阶向上飘行。
他感受着这环境的宏大与自身的渺小，远处，空灵而庄严的钟磬之声由远及近，宏大悠远，与他现实中偶尔听到的、来自山下寺庙的微弱钟声隐隐呼应，但其规模与神圣感远超想象，仿佛源自另一个维度。
石阶尽头，云雾如纱般缭绕，一座道观的轮廓于其间渐渐显现。
青灰色的墙壁斑驳，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黑瓦飞檐沉默地刺破云霭，带着一种亘古的庄严。
他努力想看清门楣匾额上的字，却发现那些字迹如同游动的蝌蚪，扭曲模糊，无法辨认，唯有一股令人心生敬畏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
牵引之力将他引入观内。
庭院异常宽敞，出乎意料。
最引人注目的，是庭院中央那棵巨大到令人震撼的银杏树。
树干之粗壮，恐需十人方能合抱，树冠亭亭如盖，每一片叶子都仿佛由纯金打造，在稀薄的天光下流淌着神秘而柔和的光辉，成为整个道观无可争议的视觉与灵性中心。
树下摆放着几个空置的蒲团，似在等待，又似某种仪式的留痕。
整个庭院笼罩在一种极致的、近乎凝固的静谧之中。
然后，他看见了“它”。
一只通体雪白，不染一丝杂色的兔子，从偏殿后悠然踱出。
它竟人立而行，身上穿着一件合体的、做工精细的青色道袍，宽袖垂落，步履从容不迫，姿态优雅非凡。
它行至那棵巨大的金色银杏树下，极其熟练地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双爪结了一个古朴的手印，置于膝上。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半开半阖，流露出一种洞悉世事的深邃与宁静，竟真真切切地透出几分道骨仙风之感。
白兔道士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林沐阳这缕意识体所在的方向。
接着，一个沉稳、缥缈出尘，仿佛能首接洗涤灵魂的中年男子嗓音，毫无阻碍地在他的脑海最深处响起：“时辰将至，有客远来。
缘法如此，且近前来。”
林沐阳的思维瞬间短路。
兔子？
说话？
还是这种……神棍腔调？！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淹没了他，CPU完全烧毁，无法处理眼前这超频的信息。
白兔道士并未理会他的宕机状态，缓缓起身，以爪遥指虚空，继续以那首接响彻脑海的声音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与凝重：“观红尘滚滚，众生沉溺虚妄幻戏，贪嗔痴慢，耗散精神。
而我道门玄奥，清静无为之法，式微日久，几近蒙尘。
然天道循环，阴阳消长，总有一线生机应运而生。
观星象，察气脉，此一线生机，便应在汝身。”
它顿了顿，目光（或者说那红宝石般的焦点）变得锐利而具指向性：“今，命汝前往东方，‘聚炁纳财、亦幻亦真之巨邑’，以‘兔仙一族为尊’，‘开发’一款……嗯，‘游戏’？
以此新潮之法，阐扬我道门无上玄奥，导人向静，悟道自然！
此乃造化所钟，亦是汝之宿缘，避无可避。”
开发游戏？
以兔子为主角？
弘扬道教？
去上海？
林沐阳的意识体剧烈波动，被这一连串荒谬绝伦、跨越次元的指令震撼得几乎要涣散。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不和谐的“窸窸窣窣”声，突兀地打破了庭院极致的神圣与静谧。
只见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苕帚，正在不远处一丝不苟地、执着地、富有节奏地清扫着那本就光洁如镜、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地面。
白兔道士似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雪白的胡须颤动了一下，流露出一种“又来了”、“真拿它没办法”的无奈情绪，呵斥道：“‘胡说’！
休要扰我正事！
此非洒扫之时！”
林沐阳的意识体循声“望”去，下一刻，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世界观受到了新一轮的毁灭性冲击。
那并非有什么隐形人握着苕帚在扫地。
握着那破旧苕帚柄的，竟是一丛翠绿欲滴、生机勃勃的叶片！
而叶片的末端，连接着的是一根——水灵灵、橙红透亮、饱满得几乎要滴出汁水来的、极其新鲜的大胡萝卜！
这根胡萝卜用它的根部（或者说须根）稳稳站立在地，顶端的叶片紧紧握着苕帚柄，正以一种异常专注和执着的节奏，清扫着肉眼根本看不见的尘埃。
“胡……胡萝卜？！
扫……扫地僧？！”
林沐阳的意识体几乎要惊叫出来，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兔道士无奈地摇了摇它那毛茸茸的脑袋（如果那能算摇头的话），转而对着那根胡萝卜精道：“罢了罢了，‘胡说’，既是你引来的缘法，便将那物事予他吧。
莫要再捣乱了。”
被称为“胡说”的胡萝卜精闻言，终于停下了它那孜孜不倦、仿佛蕴含某种天地至理的清扫工作。
它顶端的叶片灵活地一扭，竟像是伸进了自身侧后方的“虚空”之中，一阵摸索，然后掏出了一本——深蓝色封面、无字、古旧、巴掌厚的书册！
它一蹦一跳地（以根须跳跃，画面极其诡异）来到林沐阳的意识体面前，不由分说地，将那本散发着寒意和古旧气息的书册，强行塞向他的“怀中”。
在书册触及他意识体的刹那，一股冰冷的、如同电流般的***感瞬间窜遍“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庞杂混乱、完全无法理解的信息流强行涌入带来的剧烈胀痛感，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撑爆！
同时，白兔道士的语速加快，声音仿佛从急速退潮的远方传来，变得模糊却急切：“此乃‘胡说’平日……呃，胡思乱想，东拼西凑，或许还掺了些萝卜须写就的……记载了那‘游戏炼制’的关窍秘法，你好生参悟，或有所得……切记！
前往东方，以兔仙为尊，阐扬道法，游戏……游戏……”梦境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花水月般片片碎裂、剥离。
白兔道士最后的声音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入他的灵魂深处：“造化己赐，好自为之！”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拉扯力传来，将他猛地拽离那个即将彻底崩塌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咚！”
现实的巨响和额角的剧痛如期而至。
他猛地惊醒，回到山城家中，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徒劳地试图用“压力大的荒诞梦”来自我解释，拼命平复心跳。
然而，当他揉着额角，手撑桌面欲起时，右手下那异常的真实触感，以及低头后映入眼帘的那本实实在在的深蓝色无字天书，将他所有的自我欺骗彻底击得粉碎。
现实与梦境的边界被彻底打破。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兔子们发出的熟悉声响，此刻却构成了一幅极度不真实的恐怖画作。
巨大的荒诞感、冰冷的恐惧感和铺天盖地的疑惑席卷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手指颤抖着，悬在那本神秘之书的上方。
它是通往未知的门票，也是可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而那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的疑问，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和迫切的，压在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