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漆黑,水波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割开我的皮肤。
有声音从极深之处浮起,带着青铜锈蚀般的嘶哑:“放逐世界的旅人…请你停止…死亡的哭泣。”
我向下坠落。
而一只苍白的手穿透水幕,指尖几乎触到我的眼帘。
————我叫尹令,在浮光市第七中学教美术。
这座城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霓虹灯像血管里亢奋的毒品般昼夜奔流,而人们踩着鼓点般的节奏,跳着一支名为“欲望”的狂舞。
只有我像个卡错的齿轮。
他们说我温柔疏离,说尹老师像幅被雨淋湿的旧画,永远隔着层雾。
其实不是的。
我只是……在观测。
观测那些逐渐被某种东西蛀空的人形傀儡。
下课铃撕破午后沉闷,彩铅碎屑在光柱中浮沉。
隔壁班的李老师探进头来,白衬衫领口熨得一丝不苟。
“尹老师,下午美术课换给我上数学行吗?
月考快到了……”她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新月,声音甜得像浸过蜜糖。
我抬头应了声“好”,却在这一刹那撞见她瞳孔深处炸开的污浊——一片黏腻的阴影,像泼溅的腐血混着泥泞,正从她精致的皮囊下渗出来,所过之处,她昨天还朝气蓬勃的脸颊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啃噬,瞬间黯淡下去。
胃里猛地翻搅起来。
我强迫嘴角维持柔和的弧度,指甲却掐进掌心。
我扶住画架边缘,指节发白。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像是雨夜撞死的动物在柏油路上缓缓散出的腥锈。
窗外的浮光市华灯初起,霓虹如血管般搏动。
而那道梦中的声音再度撕裂现实,像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耳膜:“旅人……你看见牢笼了吗?”
我猛地回头。
空荡的画室里,只有未完成的油画在昏暗中沉默。
“旅人……你看见牢笼了吗?”
我猛地回头。
空荡的画室里,只有未完成的油画在昏暗中沉默——画布上,一个少女站在荆棘丛中,脸颊正被藤蔓刺破,滴下鲜红如血的颜料。
而我分明记得…我从未画过这样的画。
……而我分明记得,我从未画过这样的画。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蜿蜒爬升,比梦中浸骨的海水还要冷冽。
画布上少女的眉眼,竟与李雨晴有七分神似,但那神情却像是从地狱的缝隙中窥视人间。
那些荆棘的尖刺仿佛不是扎在画中人的肌肤上,而是首接刺穿我的视网膜,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我猛地扯过一块未染色的亚麻衬布盖住画架,粗粝的布料刮过指尖。
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正在发生的、我所不能理解的崩坏。
放学***成了我的救赎。
我几乎是逃离了那间弥漫着松节油与诡异气息的画室。
走廊上人流涌动,学生们喧闹着奔向自由。
我强迫自己看向他们的脸——一张,两张,三张……阳光下的青春面庞,洋溢着活力。
但在某些转瞬即逝的瞬间,在光影交错的致命角度,我清晰地瞥见了一闪而过的粘稠阴影,如同蠕动的寄生虫,快速隐没在他们明亮的眼眸深处。
不是错觉。
李老师绝非个例。
“尹老师,再见!”
一个学生向我挥手,笑容灿烂得像是用最纯的柠檬黄调出的色彩。
我下意识地回以微笑,胃部却微微抽搐。
在他转身的刹那,我清楚地看到他后颈的衣领下,有一小块污渍正在蠕动——像是有生命的、褐色的苔藓,正悄悄汲取着少年的朝气。
我不敢再看,几乎是跑着冲向停车场。
我的旧单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像是被遗忘的金属骨架。
当我走近时,脚步猛地顿住。
车座上,被人用某种暗红色的、油腻的液体,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那是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正空洞地凝视着我,仿佛要吸走所有的光。
液体尚未完全干涸,在夕阳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微光。
那绝不是恶作剧。
那股熟悉的、铁锈混杂***的甜腻气味,浓得几乎令人窒息。
手机在口袋里剧烈震动,屏幕上跳出来自李雨晴的消息:“尹老师,今天的数学课很有趣哦:)”紧随其后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正在上课的教室,学生们埋首疾书,姿态标准得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
而在她身后的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缝隙中,那个同样的无瞳之眼符号,仿佛刻印般嵌在其中,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中心。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个学生的草稿纸上,都不约而同地画着同样的符号。
梦里的声音又一次幽幽响起,这一次,它仿佛就贴在我的耳畔,带着青铜锈蚀般的质感:“看……牢笼的纹章。”
我的意识在那一刻崩断。
世界天旋地转,我重重倒在自行车旁,车铃发出刺耳的哀鸣。
黑暗吞没了一切。
——再次睁开眼时,我竟站在那片梦里的海岸。
但这一次,它宁静得可怕。
月光如银纱般铺在墨蓝色的海面上,海浪轻柔地舔舐着沙滩,发出舒缓的絮语。
远方甚至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空灵的歌谣。
这与我记忆中那个冰冷破碎的梦境截然不同,美好得像一幅未受沾染的油画。
我被这诡异的安宁抚慰,又因这抚慰而愈发不安。
漫无目的地走着,首到看见那个孤零零立在海滩上的画架。
它在那里,仿佛等待了我千年。
心中涌起一股创作的冲动。
我想画下这片虚伪的宁静,想用颜料撕裂这完美的假象。
我快步上前,想要抓起调色盘——我的动作僵在半空。
画板上,不是空白的画布。
那是一幅己经完成的作品:在完美还原的、静谧的月光海滩场景正中央,在那个本该放置维纳斯或珍珠的位置——是那个符号。
那个无瞳之眼。
它被绘制得极其精美,笔触甚至带着拉斐尔式的古典与神圣,与周围的美好景象融为一体,却又如此突兀,如此亵渎。
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我的领域,我最后的防线!
“不……”我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就在我认知到它、理解到它存在的那一刻起,崩溃开始了。
那“眼睛”的轮廓突然蠕动了一下,仿佛活了过来。
紧接着,以它为中心,整幅画、乃至整个梦境世界,开始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污染” 急速侵蚀!
墨蓝色的海面瞬间变得浑浊粘稠,如同煮沸的石油;银色的月光被扭曲成惨绿的磷火;舒缓的海浪声变成了无数怨毒的呢喃和尖啸;沙滩变得柔软、蠕动,仿佛踩在巨大的内脏之上;远方那空灵的歌谣也陡然变调,成了疯狂而讥讽的狞笑!
天空撕裂,星辰坠落如血雨。
我所站的“沙滩”开始塌陷,下方是无尽的、由那种暗红色油腻液体构成的深渊!
这不是攻击。
这是同化。
是侵蚀。
是那个“符号”所代表的可怕存在,正在将我的内心世界,我的最后净土,同步为它所支配的牢笼!
我站在崩塌的孤岛上,看着整个世界在我眼前被彻底“污染”、改写。
这种精神层面的绝对碾压,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令人绝望。
在彻底被那暗红色的深渊吞噬前,我最后听到的,是那个声音,它这次不再带有任何嘲弄,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真理”般的、冰冷的平静,宣判道:“认知即污染。”
“所见即牢笼。”
“欢迎归来……最初的观测者。”
冰冷的宣判如同最终的重击,彻底碾碎了我仅存的精神防线。
现实与梦境的恐怖在这一刻叠加到顶点,我的大脑再也无法处理这过载的恐惧与信息。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那不断搏动的、令人疯狂的符号,随后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吞没了一切感官。
我的意识就像被拉断了电闸,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虚无。
最后的感觉,是身体失去所有控制,重重倒向地面的冰冷触感。